与韩梦姬相处几日下来已十分熟稔,她确实是个豪爽又精明干练的女子,三十岁,是个寡妇。她看得出来她对二当家牧照极有意思,但牧照却似个呆头鹅,不知是真的没有发觉佳人有意于他,或是他存心装傻规避美娇娘的一片情意。
她发觉浩天会上下,似乎都没有打算管他们两人这档闲事,连她对采风说起这件事,他也仅道:“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旁人是帮不上忙的。”还要她省省心思,不要去探问他们的事。
虽然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问题,但她向来离好奇宝宝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也没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据韩梦姬告诉她,此时唐朝,北方是政治中心,江南则是经济重地,然而江南的泰半经济活动──黑的、白的、明的、暗的,全掌握在浩天会手中,也就是浩天会直接操纵江南的商业生机,若浩天会要谁混不下去,谁就无法在江南立足,所以黑白两道没有人敢不知死活得罪浩天会,俨然十足的黑道做法,唯一可取的一点是,浩天会的戒律很严,绝不纵容属下在外为非作歹,否则一律以帮规处置,毫不容情。
“水姑娘,来喝个茶歇会儿吧,您已经练了一晌午的马了。”韩梦姬领着女侍端着茶,立在假山的一座八角亭里吆喝着。
她已经能自己驾驭马儿了,只是还不熟稔,不太上手,仍每天骑着她那匹小红马兜圈子,时间一天天逼近,她不得不加紧练习学会骑马。日前采风已令人为她量身裁制新嫁裳了,再过几天便是婚礼,她必须赶在那之前离开,其实这也全是为他好,她总不能等和他成完亲再离开吧,对她是没有什么影响,她相信古代的婚礼,在现代是没有任何法律效用,是不会被承认的,没人能证实她曾在古代结过婚。但对他就太说不过去了,老婆无故失踪,这传出去很难听吧。
翻身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马夫,她走至亭里,女侍已恭谨的奉上了茶,她饮了一口,望向杯中,杯中的茶竟看似活生生的小鱼在泅水似的,讶异的道:“这茶怎么这么像鱼?”
“我的水姑娘,这茶本来就是一种鱼制成的。”韩梦姬笑道:“这茶叫‘琴鱼茶’,是一种贡茶,只有皇室才能享用得到,是泾县琴溪中出产的一种长不盛寸白嫩的琴鱼,经过许多道手续烘制成的,由于经过各种调制后,它能发出茶香,所以便将它当成茶来饮了。”
她惊叹的道:“原来真的是鱼啊!”唐朝人的花样还真是挺多的,连这也能制成茶!
她很容易便有这种惊奇的神情,仿佛很多事情她都不曾见过,而且她说话的用词有些也挺奇怪的,她常问:现在是几点了?刚开始他们不知道她的意思,弄了半天他们才知她问的是“什么时辰”了,但她的气质却又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女孩,真奇怪!魁首到底是打哪找到她的?
心底虽这么想着,但面上韩梦姬可没有流露出半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可是魁首的心头肉,给她难堪无异与自己过不去,况且经过几日相处,她发觉这女孩并不难相处,魁首虽然如此眷宠着她,她却丝毫的骄气也没有,而且凡事喜亲力亲为,从不指使下人,单是这点她已很欣赏她了,而且她与她气味也甚相投,谈话十分投机,她虽没童漓儿野艳,也没赛雪娇美,但她看她却比较顺眼,所以对魁首准备迎娶她,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她相信她将来会是一个善待下属的魁首夫人。
水烟思及一件事,虽然心底很在意,面上却佯装不在易地随口问道:“关于飞星山庄的事,采风可有交代吗?”这是很重要的事,她不敢向采风询问,怕被他看出她的意图,但她必须问清楚这件事。
“有,魁首已交代三当家去办这件事了,昨日我听二当家提到,三当家已办妥了这件事,正在回来的途中。”
“这表示飞星山庄已是浩天会的产业了,是吗?”
“是的,水姑娘很喜欢飞星山庄吗?”她奇怪的问,因为她看得出来她对这事似乎异常的关心。
“呃……我觉得那儿的景致还挺幽雅的。”幸好采风只对毕叔一个人提过关于她的事,否则以她的精明,也许会察觉到她的用心。
***
“这城镇很热闹!”到浩天会这么多日,她第一次来到附近的市集城镇。喧嚷的市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甚至还有许多“外国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应是阿拉伯人,还有一些肤色较深的胡人,与一些看起来像是欧洲的人及日本人穿梭其间,一旁的摊子形形色色,有些她有见过,但大多数她没见过的东西。
韩梦姬笑道:“这里是扬州城最繁华的市集,所有想得到的东西在这几乎都可以买得到。”
她听采风提过扬州与泉州,是当时唐朝最重要的两大商港,世界各国很多商人都会来此做交易买卖,果然,十分有国际都市的架式。
来这逛一圈也值得了,当是她离开前对唐朝的最后巡礼,回去后把这里的事告诉方朔,她一定会很羡慕她居然能做一趟时空之旅,而且还是到她最向往的朝代。
领她走过最热闹的市中心,韩梦姬带她到了一处古色古香却又异常豪华的街道。
“水姑娘,魁首交代让我陪您来亲自挑选一些您喜欢的饰物,扬州城内所有最好的店家都集中在这里,看您喜欢什么尽管挑就是了。”她一家一家的为她做粗略的介绍,她们的身后五步距离的地方,亦步亦趋的跟着四名看起来就知不好惹的大汉。
她向来不喜在身上戴一堆饰物,不过也好,或许她可以带回去当纪念,也可以送给方朔,得到这种“古物”,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找了一家玉饰铺,她挑了几件镂刻彩蝶、牡丹与凤凰的金步摇,及簪子、耳饰。
“咱们再到其他店看看。”韩梦姬说道。
“不用了,这些够了。”她不贪心,这几件已足够了,“我们再到其他地方走走吧!”
韩梦姬暗自点头赞赏这姑娘也真不贪心,见到那么多名贵饰物,她竟然只挑了简单几件,魁首果真没看错人。
领着她又逛了几条街,来到一条街上,有一处张灯结彩,布置得华丽异常,气派非凡,大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奇怪的是,似乎进出的只有男人,而且是衣冠楚楚的男人。
门匾上横书着“牡丹楼”三个金色大字。
“这牡丹楼是做什么的?生意竟然这么好!我们也进去看看吧!”说着才跨一步就被韩梦姬拉住。
“水姑娘,这地方不是咱们能来的。”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
“这是男人来的地方。”她说时水烟瞥见一匹马被带进不远处的侧门,那马她发誓她认得,是采风的坐骑。
“那是采风的马,他在这儿,我们进去找他。”
“不可以,水姑娘,这地方咱们不方便进去。”她急拦住她。
“为什么?你刚才说只有男人能来,这是什么道理?”简直就是性别歧视嘛,男人能来,女人为什么不能?
“水姑娘,我话都说得这么白了,您真听不懂吗?”她怀疑的问,她已暗示得如此清楚,她竟还不明白吗?
水烟茫然的睇着她,她该懂吗?
见她一脸不解,也许她真是不明白,她只好明示:“牡丹楼是扬州城最大也最有名的青楼。”
“青楼?”她一愣,蓦地怒上胸臆,他竟然背着她跑到青楼风流快活!
很好!他休想再碰她一根头发!下流、龌龊、肮脏的人!
韩梦姬察言观色看得出她正十分愤怒,而原因──她想她明白,这下惨了,她定会被魁首责备,什么地方不好带她去,偏带她来到这儿,她忙堆起笑脸解释:“魁首平时很少涉足青楼的,今天应是有重要的事要谈,所以才会……”
水烟根本不听她解释,迳自掉头而去。再重要的事也没必要选在妓院谈,其他的地方难道不能谈吗?这是男人最擅用来欺骗女人的借口,千百年来都一样,居然都没改!
“水姑娘──”她急急追上她,“你听我说,魁首平时真的不常涉足青楼。”
她没骗她,这是实话,除非必要,他是不会轻易上青楼的,今天据说是有很重要的事,魁首才会……
水烟不想听她为他辩解。
“梦姬,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请你住嘴。”真的,她不在乎,这是他的朝代,他可以随心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她管不着!是的,她管不着,但是为什么她心头的火不断汹涌烧着,快要灼痛她的心,该死!该死!该死!好想大吼出声,甚至好想拿皮鞭狠狠抽他一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闷在心头的怒气。
水烟咬牙切齿埋首走路,连她们是骑马来的都忘了,闷着头一直往前走。
“小心!”韩梦姬急急拉住她,免了她一场与树的冲突。
她抬眼,面前不到一寸的地方,一株大树不识相的挡住她的去路,她使劲的踢了一脚,想发泄胸腔不住冒出的火气。
“啊!”好痛,她错了,她不该迁怒这株无辜的树。弯身痛楚的抚着脚趾,这叫报应,谁教她胡乱迁怒。
“水……水姑娘您……不要紧吧?”韩梦姬强忍住笑意,不敢爆笑出声。另一方面也讶异于她竟然对魁首上青楼的事如此在乎,这姑娘可也算是标准的大醋坛子,想来魁首可有罪受的了。但她会是第二个遭殃的人,被魁首责备是免不了的了,谁教她好死不死竟然让她在青楼撞见魁首的坐骑!唉!
“不要紧。”水烟忍着痛,突然想到她们是骑马来的,望向后面四名大汉牵着她们的马候在一旁,她跛着脚走过去,吃力的跨上马,轻挥鞭扬长而去。
***
她竟然得到这种待遇──被软禁!
“相骂无好言”,尤其人在气头上,很多不该说的话便会不自觉溜出了口,除了悔恨交加,更怪自己为什么竟然按捺不住心头的火焰,她一向不是坏脾气的人,更痛恨吵架之事,但是她却做了这样的事,喔!笨!呆!蠢!她此时只有痛骂自己一顿才能舒解心中的郁闷。
房门锁着,而房外站了四名大汉守着她,就像犯人一样被关在牢笼等着终极审判──成亲,直到那天她才会被暂时放出来与他拜堂,然后──他打算拿她怎样?她不知道?是要关她一辈子?还是把她绑在他身上?
三天前她在青楼门口瞥见他的马,一口闷气直到深夜仍未消褪,他来,她冷着一张脸给他看,他一进来却便温言的解释:“我今天是有一笔重要的生意要谈,所以才安排在牡丹楼,平时我是绝少涉足青楼的。”显然已经有人向他报告过今天她看到的事了。
“千年来千篇一律不变的好笑说词。”她冷哼。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真话,平时有任何必要的应酬我都让牧照代劳,但这次是很重要的事,所以我不得不亲自应付。”他捺着性子道。
“你不需要花费唇舌编些不入流的话来搪塞我,这是你的时代,你有权去寻欢作乐,不需要对我交代什么。”他身上仍散发着浓烈的脂粉味,更加证实他曾如何左拥右抱的与其他的女人取乐,已隐忍下的怒气又无状的窜起,直逼喉头,“但是请你以后不要再用你的脏手碰我!”她嫌恶用力拨开他碰触她肩的手。
“水烟,你讲讲理,不止我们这个时代,就是你的时代上酒家谈生意也是非常平常的事呀,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他抓住她,眉眼间已有几分怒气。
她失声吼叫,企图挣脱他。
“放开我,拿开你的脏手!”地无法忍受他碰过别的女人的手再来碰她。
“你……太不可理喻了!”他低吼,“我偏就要碰你。”他锁住她,强吻了她。
她奋力的捶打他后头,他无动于衷,她忿然的凝起眼──
他倏地放开她,抚着耳际──显然有几根头发被烧焦了,传来淡淡烧焦味。
“你……”他迅速撕下衣袍上的一截锦布,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的蒙住了她的眼睛,手钳制住她挣扎的手。
“你这恶霸!你放手,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我要回去,我再也不要再留在这里!你滚!我后悔救了你,当初该让你死的,不该救你这恶棍,就算救个乞丐也强过你,该死的!你放手!你这恶魔、流氓、混蛋──”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失去理智的骂人,但是她真的气疯了。
不让她再激怒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堵住她的嘴,他将她的手定在身后,吻得她喘不过气。
“你永远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你注定要一辈子面对我,你死心吧,你不可能再回去了。”他倏地换了一张脸,噙着笑道。心情顿时一喜,因为她此时的表现意味着──她在吃醋,她若不在乎他,何需如此在意这件事,还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这表示她根本是以他妻子的身分来看待他上青楼的事,所以──值得开心。
“我回不去?”她怒极反笑,“哼,只要我到飞星山庄一定能找到时光的甬道,我怎会回──”她倏地住了口,她居然呆到脱口而出!希望……他没注意到她这话!
但他眯紧眼狠瞪着她。“你一直就是这么打算,才要我买下飞星山庄?”
“没……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虽然看不见他此时的神色,但由他的声音中她听得出他此时的脸色一定难看到极点,现在,她真心希望自己刚才没发那么大的脾气。
为什么?刚才为什么要生他的气呢?现在可好,简直是搬砖块砸自己的脚!自寻麻烦!喔,好想打自己一耳光。
“很好,从今天开始,没我的命令你休想离开这个房间一步。”他冷冷的说完便旋风般离开房间,没多久来了一个丫鬟,说是伺候她不如说是监视她,而门外却多了四名大汉守着,不许她踏出一步。
刚才那丫鬟被她支了出去,她宁愿一人独处,也不愿有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唉,这不是她自找的吗?逞一时口快,结果却……
他三天没来看她了,是在他哪一位侍妾那里?赛雪?还是童漓儿?思及此心中就不禁隐隐发酸。她似乎──把持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不知觉中投下了太多的真心。
喔,傻水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玩火自焚!
明知不该却……这叫自作自受,不能原谅。
丫鬟捧着她吩咐的食物进来,将菜肴端放桌上,她自袖间取出一只手绢。这是雪夫人亲自绣的,交代奴婢送来给您。”
她心中一动,接过低头细看,她无故差人送来手绢,定事出有因,手绢绣着几朵怒放得娇艳无比的牡丹,果然她在左下角瞥见书着几行极小的字。
若想离开
或可相助
明日戊时
静待良机
赛雪要帮助她离开?但门口那寸步不离的大汉她打算怎么解决?他们的身手显然都不是泛泛之辈,更不是没脑子的人,因为她已试过很多方法逃走,但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好吧,或许她会有办法,明夜拭目以待吧。果然当初决定让她跟着来是对的。
她离开之后,最高兴的该是她吧,这也足以说明她为什么会愿意帮助她,思及他温暖的胸怀将属于别的女人,她只觉心坎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