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该怎么做?忍耐吗?不好的情绪对胎儿的影响很大,腹内传来数下的踹动!而且,她今天是招待宾客的女主人,不是砍了宾客的刽子手——是啊!忍耐忍耐忍耐……气死验无伤,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人会不会太嚣张了点?说话声音这么大,难道就不怕隔墙有耳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生性单纯的珍珠怎么样都没想到,其实这票人马就是知道她躲在帘幔后头,才会转移阵地故意说给她听。而且还怕珍珠听不懂,一半用法文、一半用英文,提高分贝呢!
「那个威廉真的很笨,黄种女人又矮又丑就算了,这个还肥得要命!」
「搞不好是那个女的设圈套有了他的种,就像当年老戴尔蒙的情况一样——」
「住口!」握紧拳头,珍珠从帘幔后走了出来,扫视这群穿著高级、言行举止却低下无比的「绅士淑女」。
「哦!终于有人忍不住啰……」有人冷笑着。
男人们看威廉不爽,是因为他居然能够以一介有色人种的私生子的身分跟他们平起平坐,简直是降低了他们的格调!
女人们却是对金龟婿被人抢走而不甘。说穿了,她们不见得会为了戴尔蒙庄园主人的身分,而「愿意」跟威廉结婚,却又矛盾地不甘心女主人的位子被抢走——而且对方还是个有色人种!
也因此,这些以往总是互别苗头的男女难得地一个鼻孔出气,意欲联手将珍珠修理一顿。
「妳有什么资格说话?」一名以贵族后裔身分而自豪的娇娇女,纤指一比.「妳算哪根葱?站在威廉·戴尔蒙身边只会像个笑话!看看,他们站在一起才叫做郎才女貌。」
的确,即使只是远观,珍珠依然可以看见正和威廉交头接耳的棕发女人,有着一张天使般完美的脸孔,两人站在一起美得就像幅画。
「而且只有她,才配坐上戴尔蒙庄园女主人的位子。」蓝眼美女用娇嗲且刺耳的嗓音续道:「妳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比豪斯家的潘朵拉。她受过最完美的淑女训练,也和她的哥哥一样会做生意,当年更是老戴尔蒙夫妇中意的媳妇人选之一,绝对能够为戴尔蒙家族延续纯正血统的后代……」
「不对,威廉·戴尔蒙可不算血统纯正,潘朵拉如果嫁给他还算是委屈了呢!」纨袴子弟也抢着发言。
「我不许你们乱说!」好不容易从「俊男美女图」中回神,珍珠生气地低喊出声,哪里管他忍不忍耐!「你们不受戴尔蒙家的欢迎,出去!」
「哟!妳还真当自己是女主人啦?」仗着醉意与人多势众,这票养尊处优的少爷和千金一点都没被珍珠威胁到,反而将她团团围住。
「哼!老夫人那几句场面话,妳以为就可以拿来撑腰了吗?我们就来试试看!」
这里是离会场最偏远的角落,大多酒酣耳热的宾客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正当珍珠准备放声尖叫时,一记干涩的童稚嗓音更快一步响起。
「不……不要!」
安琪拉被大人挤到外围,一张小脸上写满心急与气愤,她不断的尖叫,仿佛教堂敲响的大钟——恐怕她自己也没想到,数年来的首度开口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不要……」她小小的身躯一鼓作气地扑向仗势欺人的娇娇女,后者又气又慌的大叫。
「可恶!」娇娇女用力甩动手臂,「把她弄走!」对其他同伴尖声求助,仿佛那是个噁心的东西。
「啪!」情急之下,她的同伴竟扬手重重掴了安琪拉一个耳光,安琪拉非但没有因此松手,还开始嚎啕大哭。
「不许哭!」糟糕,大家都往这里看了!二世子弟情急之下,居然准备再补一巴掌过去。
「啪!」珍珠及时从人群中挣出一条生路,从娇娇女手中抱回安琪拉,却被二世子弟那一巴掌打得摔跌在地。
瞬间,时间仿佛冻结了,造次的男男女女这时才酒醒了些,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啊!」珍珠则是肚子里传来一阵被撕裂拉扯般的剧痛,下意识大喊:「我的孩子——威廉!」
「珍珠?!」威廉也发现不对劲,在狂奔到瘫倒在地上的妻子身边时,闯下大祸的男女已经一哄而散,威廉亦无暇找人算帐。
「好痛……」珍珠痛得只能用气音说话了。「孩子……」
「怎么了……快叫救护车,快!」他一把抱起珍珠,一边呼救。
宴会瞬间陷入一阵混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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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这一跌可真不轻,严重影响到肚子里三十周大的胎儿。
「请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名,先生。我必须为您的太太做紧急剖腹手术。」
「珍珠不会有事的——老天,对不对,医生?」
「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
「我要听的是你肯定的保证,医生。我的妻子不会有事的对吧?」
「——够了,威廉,你放手,否则医生要如何做事情?」
老夫人的叱声打断威廉失控的咆哮,后者重重喘息着,终于强迫自己一根一根放开僵硬的指尖。
「对不起,医生。」
「没关系,我能体谅您的心情。别担心,上帝会保佑尊夫人的。」语毕,医生立即走入手术室。
威廉怔看着手术室那扇大门关起,「手术中」的显示灯亮起,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才发现耳边不断有声音响着——是老夫人在跟他说话?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一遍又一遍的,老夫人讲得口干舌燥心也浮,气结地瞪着他瞧。
老实说,没有。「您刚刚说什么?」反诘的同时,威廉的视线重回「手术中」的显示灯上。
他不想听任何人说话,只想静静地观望着、等候着,祈祷珍珠平安无事。
「我说——」深吸一口气,老夫人按捺性子把话重复了一遍。「你必须坐下来休息,吃点东西,否则珍珠手术还没有完成,恐怕你就先累垮了。」
「我不累,不想吃东西。」
「不行,」老夫人坚持地命令着,「你累了,你必须吃东西。」
如果不是威廉此时无心多想,他将会发现老夫人是真正的、头一次将他当成自家人一般关心。
两双毫无血缘关系,却又同样顽固的眼神四目交接,谁也不肯让谁。
最后还是老夫人赢了,她强拉住威廉,按着他落坐,威廉机械式的坐下,吃着老夫人命令巴伦准备的三明治,还喝了一杯饮料。
可是不管他在做些什么,眼睛都不曾离开过「手术中」的显示灯。
一直到灯熄了,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对他比出大拇指——威廉当场跪了下来,感谢上帝应允了他的祈祷。
「感谢上帝……」不约而同的,一模一样的感恩词从威廉与老夫人的口中道出。
威廉静静地看着老夫人那同样虔诚的表情,突然间觉得一股长年累积的气闷被释放了,他已经可以用一种崭新的眼光来看待老夫人了。
再怎么说,他们终究都算是一家人不是吗?
「您想抱抱吗?」稍后,当他抱着甫出生的儿子时,转身面对老夫人问道.
「……哦!好吧!」老夫人双眼一亮!勉强装出的镇静口吻听起来却很假,但兴奋到发抖的唇角却是怎么都骗不了人的。
如果说珍珠的出现,是他们这对「母子」冷淡关系的转机,那么这个婴儿的诞生,不啻是一切恩怨情仇的化解。
☆
男婴虽然瘦小了些,却是如此漂亮而完美,珍珠不停来回地数着他的手指脚趾,晕陶陶地傻笑着。
「孩子的爸,他的嘴巴好小喔!」
「孩子的奶奶,他有双眼皮耶!」
「安琪拉,他是个小男生哩!」
孩子的妈已经乐疯了。
轮来换去的,男婴最终落到了老夫人怀中,她淡声问了句,「孩子的名字想好了没?」
「有!」珍珠抢先跟老夫人报告,「我要叫他安东尼!」就是卡通「小甜甜」的青梅竹马。
「丹尼斯。」威廉却有不同的意见,他认为这个酒神之名能庇佑新生儿,再适合儿子不过。
「约翰。」开始试着开口说话的安琪拉也有想法,勇敢地举手发言。
「安东尼!」
「丹尼斯。」
「约翰——」
「哈维。」老夫人亦加入这场命名大战里。「那是法国古时候某位勇士之名,我们家的小哈维亦当之无愧,也是个生命的小勇士。」
仿佛听懂了奶奶的赞美,男婴陡然大哭出声,拉开的小嗓门洪亮如钟。
「哈维是很好听,可是……」珍珠不想放弃她的「安东尼」耶!
「唔……」威廉心里想的也是同样的事——他的「丹尼斯」呀!
只不过夫妻俩见老夫人一脸兴致高昂,不忍心扫她的兴,怎么办?
倒是安琪拉,小孩子就比较直接了,她拉拉老夫人的袖子抗议着,「弟弟他一定要叫做哈维吗?那他可不可以也叫做约翰?」
对哦!夫妻俩一点就通地领悟。
就这样,小男婴的名字在受洗的同一天正式出炉:哈维·安东尼·丹尼斯·约翰·戴尔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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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初春,暖气由复古式的壁炉里不断的放送,充斥在屋里每个角落。
小男婴睁着黑珍珠般的大眼睛,眼珠骨碌碌的转,小手小脚并用在地上爬行着。
「呀……呀巴,呀巴啦啦……」他的小嘴里咕哝着外星人才懂的语言,爬到最近的一张椅子旁,上一秒才伸手要摸索上头的雕花图案,下一秒就被爸爸腾空抱起。
威廉将这个顽皮的宝贝蛋高高举起,小宝贝发出兴奋的咯咯笑声,口水滴落在他昂贵的西装上。
「好了,你回来再跟小安东尼玩吧!」坐在壁炉边,珍珠暂时停下手中缝制布偶的动作,笑看着威廉把儿子当成大布偶玩得不亦乐乎。
而原本待在壁炉另一边看书的安琪拉,一骨碌的跑去和那对父子同乐。
「我也要跟约翰玩。」她伸直双手细声要求着。
因为小男婴的正式姓名就这么「落落长」,大家就挑自己喜欢的部分来唤他,而小男婴似乎也习惯了,不论是叫他丹尼斯、安东尼,还是约翰、哈维,他都照单全收。
看看安琪拉玩耍的快乐模样,珍珠再转头看看被弃置在壁炉边的长颈鹿布偶,微微一笑。
曾几何时,那只长颈鹿布偶不再是小女孩的精神寄托品?啊!应该是从她开始开口说话之后吧?总算是解除了她自闭症的隐忧。
他们夫妻俩决定等下个新的学期开始,便送她去学校上课,不再请家庭教师到府授课。
或许同年龄的孩子之间的互动可以让安琪拉更加开朗。
「来,小丹尼斯找小姊姊玩去。」威廉将小男婴放入学步车里,而后者像是听懂了,小腿儿鸭子划水似地往安琪拉前进,夫妻俩含笑地看着两个孩子玩在一块儿。
「我该出门了。」笑闹归笑闹,威廉仍不忘留意时间。
珍珠心头一紧,仰头看他,离情依依。「你……要早点回来喔!」
「我会的。」威廉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亲吻。「吻我……再吻我一下……」
他贪婪的索吻,抱搂她的双臂不肯放松半分,大手更是得寸进尺地溜入珍珠上衣的下襬,挑逗着她的敏感地带,满意地听见娇妻的婉转嘤咛,欣赏她不自觉闭目享受的睛态。
「真该死……真不想去开会,什么鬼会议都比不上妳的一个笑——吓!」冷不防全身一阵战栗,威廉转身就看见老夫人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瞧。
「你们是够了没有?再不赶往机场就赶不上飞机了。」老夫人摇头,口出调侃之意。「威廉,你只是要到纽约去参加酒品拍卖会,最快一个月后就会回来,有必要这么难分难舍吗?」
「啧……拜托,您别这样不出声吓人好吗?」
威廉依依不舍地离开娇妻,珍珠则双手捧颊,羞赧得不敢抬头。
「原来你胆子这么小,不禁吓?」嗯,老夫人颇有说冷笑话的功力喔!那些冷言冷语依旧,却巧妙地转化成不带恶意的取笑,以往视威廉为眼中钉的她,现在倒像是超龄的朋友了。
威廉还想跟她一番唇枪舌剑,珍珠却适时的插入做润滑剂,哄哄丈夫,「好了,你快去赶飞机吧!」再安抚老夫人,「老夫人,我今天教您怎么样DIY缝制小熊维尼,还是您喜欢小鹿斑比……」
小熊维尼?小鹿斑比?威廉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咬咬牙,挽住珍珠掉头就往门口走。
「啊?威廉你怎么……老夫人对不起,我回头再……你别走这么快嘛!」珍珠仓皇地随之离开大厅。
「慢一点……咦?威廉,你的耳朵红红的耶!」她不禁脱口而出,「你在生气吗?」
耶?敢情好,某人在闹这种小脾气是因为——
「对!」他猛地停下脚步,后头的珍珠差点撞上他的背,吓到也气到她,用力地想把手从他的大掌里抽出。
「我要回客厅了。」可恶,会痛耶!
珍珠才转过身,威廉就马上把她带转回身。
「你是怎么了,威廉?」
「我——」该老实说吗?看着珍珠那张认真等待答案的小脸,好挣扎。「我只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种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是就是那样。」
「什么就是那样?」珍珠看他闷闷又掉头往前走,好象在生她的气。
「啊!」灵机第二动,珍珠大叫着:「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怎么可能!「哈哈哈……」见他突然又停下脚步,身形僵住,颈子一低,就是不肯回头——不、会、吧?
「威廉?」珍珠绕到他身前。他的头太低了,她怎么弯腰都看不见他的脸。「你在吃醋吗?」
他没吭声,只是双眼用力一闭,头往上一仰。
「为什么?」她跟着挺直背脊踮起脚尖追问。
「因为妳不重视我。」许是即将分开一个月,让他斤斤计较起来,「妳应该先来安抚我这个即将离家的丈夫才对吧?谁管她要做什么小狗小猫的布偶?」
珍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嘴巴张得好太好大,「你……你这是在对我撒娇吗?」哇噢!听起来她真是委屈这个男人了。
「那又怎么样!」威廉依旧呕着气,他发狠的头一低、手一揽,再度抱住她用力亲吻。
别人怎么看待他,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自从遇上珍珠后,他原本阴郁沉闷的心已拨云见日。
只要拥着笑咪咪的珍珠,他便有种暖暖的幸福感,即便知道自己的行为似乎愈来愈幼稚,他仍是甘之如饴。
「你要早点回来喔!」珍珠抬起头,不舍地交代。
「好,妳也要乖喔~~」这下换成威廉在安慰她了。
不小心看见这对夫妻间的亲密状的旁观者,都快要吐啦!
嗯!怎么还在亲亲啊?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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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一度,世界酒品研习拍卖会将在纽约举行。
现代化的摩天大楼直入云霄,仿佛古代传说中未完成的巴比伦通天塔直到现代才竣工。
站在落地窗边,从数十层楼的高度往下俯瞰,地面上的人车川流不息,仿佛电影中的特效动画。
「欢迎,戴尔蒙先生。」
世界酒品研习拍卖会在前三个礼拜都是在饭店里采休闲会议的方式,直到最后一个礼拜才转移阵地到真正的拍卖会场。
主办单位的接待小姐笑容甜美的检查过威廉的请柬。「请跟我往这边走。」
为了保持各类酒品的最佳状态,主办单位还特别辟了储藏室,分门别类安放一瓶瓶数十年之久的醇酒,仿佛光是靠近就能闻到或浓郁、或清淡的醇美香氛。
威廉和熟面孔一一打招呼,米色西装让他看起来清爽优雅,沉稳合宜的举止让人乐于亲近。
尤其是他这两年来结婚生子的消息已经传遍商界,人人和他寒暄时都免不了带到一两句:你的夫人好吗?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等话题,让初为人父的威廉打破以往不多话的形象,跟人多聊上两句。
此时,他正在跟某个担任四十年鉴酒工作的女士聊得起劲,向她讨教教导子女的方法呢!
「……哈哈!没错,小孩子就像天使般可爱。请别介意我这么说,戴尔蒙先生,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是如此爱家的新好男人呢!」女士长满皱纹的脸颊笑开一朵酒窝,让威廉忍不住微微一笑。
「我的妻子跟您一样,笑起来有个酒窝。」威廉一边说,一边想念着珍珠。
幸好再过两天拍卖会便要结束了,而他也恨不得跳上最快速的交通工具返回家园。
他想在普罗旺斯的艳阳下与珍珠激情拥吻、缠绵……
「年轻人,你在想什么?笑得这么性感诱人哪!」女士看着他的表情笑道,随即又艳羡道:「唉!年轻真好,一切都还很罗曼蒂克哪!」
「让您见笑了……」
「轰!」一记巨响陡然响起,紧接而来的是天崩地裂般的摇晃,欢乐的笑语立即变成恐惧的尖叫。
是地震吗?!水晶吊灯在天花板上大幅摆荡着,在人们纷纷护头卧倒的同时,「啪嚓」一声从天花板脱落,砸坏不少陈列在桌上的美酒。
「啊!救命——」许多人在剧烈的震动中夺门而逃,有人则钻到桌椅底下寻找庇护,威廉则是拉着方才聊天的女士就近躲在落地窗的墙边,躲避从天花板上大片掉落的水泥块。
如同开始晃动时那么突然,一切又在瞬间静止。
众人面面相觑,「呀——」下一秒,不约而同的抢着往门口奔逃。
「救命啊!」
「快跑快胞——」
「啊!谁来拉我一把?」有人在混乱中被踩伤了。
威廉亦混在人群当中,不忘扶着那名女士一起逃命,但是在逃下楼时却被人潮冲散。
他一路被人潮推挤到一楼大厅时,仍未看见年长女士的身影。
威廉无法丢下她不管,眼看逃生梯挤满了人,情急之下,他只好进了电梯往上。
「轰!」第二记巨响冷不防爆开,电梯晃动得如暴风雨中的船只,急速往下坠……
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