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无聊。
坐在病床上,纪忻然烦躁地把课本丢到一旁,黑眸望向窗外闪亮的阳光、湛蓝色的天空,眼瞳闪过一抹郁闷。
好想出去。
清醒至今已经一个星期了,每天都窝在病床上,最远的活动范围是外面走廊,要是再加上先前昏迷的时间,她已经硬生生打破上次被老爸打得下不了床的卧病纪录。
只不过这件事没什么好得意的就是了。纪忻然叹了口气。
自己一个人在房间真的好无聊啊!
要是在普通病房的话,还可以跟其他人闲聊,偏偏老爸硬要她住昂贵的单人房,一个早上就只能看到巡病房的医生跟护士。
没人带她出去玩,老是关在病房里快无聊死了……唉,就连最重要的十八岁生日都在昏迷中度过。
纪忻然看着打上石膏、害她动弹不得的沉重左脚,心情烂得要命,伸手捞过木剑把玩起来。
这两天阎都没有出现,他又开始躲她了吗?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纪忻然闷闷地转动着木剑。
刚清醒的时候,看见他在身边像从前一样关心自己、和自己吵嘴,她真的很高兴,可是为什么一下子他又改变了呢?
明明认识了十八年,可是他却越来越陌生,变得阴沉、难以捉摸……
「学妹,在想什么?」
一个清朗的嗓音突然极近的在耳边响起,正在沉思的纪忻然被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拿起木剑朝声源挥去,若非对方及时握住剑身,恐怕那张颇为俊帅的脸庞就要被击中。
「哇塞!好凶。」
「学长!」纪忻然没好气地大叫。「你吓了我一大跳。」
「吓妳也罪不致死吧。」卫逢平放开木剑,拉过椅子坐下,剑眉星目的俊脸上挂着让人打从心底愉快的爽朗笑容,一点也不像是关城校史上恶名昭彰的问题集团一份子。
「现在是十一点多耶,你又跷课了吗?」她接过他递来的饮料,心情好转了许多。
「别说得好像我老是跷课,再说敝人就读的大学有不点名的德政,我这么聪明,有去没去没差啦。」他拿起被她扔在桌上的课本翻了几页。「最近念得怎么样?妳那几位问题学长都很关心妳。」
「每天都关在这里,烦得念不下去。」她转动着木剑抱怨。
「一个人念不下去的话,那些不良学长们都会很乐意来当妳的家教。」
卫逢平从水果篮里挑了颗苹果,拿出水果刀,十分潇洒地开始替苹果去皮,彷佛从中得到极大的乐趣,一面建议着。
「那些家伙虽然一个比一个蠢,不过念书这种事情还难不倒他们。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看看?」
「学长。」她放下木剑,口气正经八百。
「是。」
「用『那些家伙』来称呼不太好吧?」纪忻然指出重点。「一直把自己当作例外是没有用的。」
「是这样吗?」卫逢平认真地检讨几秒,把削得歪七扭八的苹果递给她。
「这种事不用考虑吧!」她咬了口苹果,露出率性漂亮的笑容。
卫学长爽朗无害的外表全都是假象,内在其实不过就是个痞子。
他所说的「那些家伙」,正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五位上届学长,他们在校时,绝对是关城中学最热闹的时代,也是师长们最黑暗的时代。
教官到现在都还会感叹地说:「跟他们在校的时候比起来,我现在简直像退休了一样轻松。而且现在的问题学生跟他们比起来,只是不太懂事的孩子。」
虽然当了他们两年的在校学妹,却因为阎御丞有意无意的隔离,双方始终没机会深交,直到几个月前,她在校外跟人打架时,被卫学长看见,才和他们熟识起来,同时也受他们的影响,奠定自己未来的方向。
「学妹,这次考得不错喔。」卫逢平不知何时抽起放在桌上的模拟考成绩单审阅着。「依妳现在的成绩要上我们学校的法律系绝对没问题,可是也要能够维持下去才行,对了,妳跟阎学弟最近进展如何?」
「学长,你话题也转得太快了吧!」她没好气地回他。「你根本就是来探听八卦的吧?说实话,你跟学长们是不是又打了什么赌?」
才认识短短几个月,纪忻然已经对这几个学长的个性有了大致的了解,他们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打赌,尤其爱赌些芝麻绿豆大的无聊小事,光是她就被拿来开了好几次赌盘,现在学长话又转得这么硬,怎么不叫她起疑。
「学妹,妳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想法呢?」卫逢平一脸无辜,彷佛真的受到极大委屈。「学长只是担心他会影响妳念书的情绪,这个星期他来看过妳几次?两次?三次?嗯……这么问好了,是单数还是复数?」
「复数。」还说没赌!纪忻然好笑地瞪他。
「这样啊……」卫逢平看着她摇摇头。「那还真令人头痛。」
显然是赌输了。他沉吟半晌,继续追问。
「那妳打算什么时候跟他告白?」
「这也是你们的赌局之一吗?」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表白了?纪忻然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不是,单纯只是关心。」卫逢平义正辞严的反驳。
「那就没有必要告诉你了。」她耸耸肩。
「学妹啊!学妹……」
被看穿了!这可爱的小学妹真是越学越精了,一定是被他那群不正经的伙伴给带坏了。卫逢平再度把自己排除在外的深思着,眼角余光不意发现门把动了动,而后那位鼎鼎大名的阎学弟的冷脸出现在门边。
「咦,反败为胜了!」这下变成单数了。卫逢平低声轻喃。
「什么?」纪忻然忙着把手上的果核扔到垃圾桶,没听清楚,也没察觉来人的存在。
「没什么,我该走了。」卫逢平站起身,黑眸闪过恶作剧的笑。「临走之前,让学长祝妳早日康复吧。」
语毕,趁她来不及反应,他迅速凑过身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
纪忻然被吓了一跳,还没发难,原本就脸色不豫、站在门边的阎御丞迸出阴冷怒吼。
「你干什么!」
「阎?!」原本抓着木剑要砍向学长的纪忻然愣住了。
卫逢平却是丝毫无视于对方的怒气,抛了个帅气十足的笑容,伸手对纪忻然挥了挥。「改天再来看妳,记得念书,不要忘记妳跟我的约定喔!」
抛下这句暧昧十足的告别语,他从从容容地离开病房,留下尴尬的两人相对无言。
学长到底在干么?
纪忻然虽然生性聪敏,但在感情上却还是个蠢蛋,一点也无法理解学长的作为,只是莫名其妙的摀着被偷吻的左脸,困惑地看着学长消失的背影,和一脸怒气的阎御丞。
「住院住得很高兴嘛。」他的声音冷得结冻。
「谁会高兴啊!动都不能动。高兴你来躺躺看!」没听出弦外之音,纪忻然自然地对着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抱怨。
阎御丞伸手抽了张面纸扔在她脸上。「还不擦掉。」
「不用啦!学长只是碰了一下,没有口水。」她给了个满不在乎的答案,又被瞪了。
冷冷地看了她许久,他才克制住伸手替她擦脸的冲动,抬手把手里的东西扔给她。
「给妳。」
「什么?」反射性接过,不轻的重量让手腕一沉,低头看清后,漂亮的凤眸闪闪发光。「真刀?!」
纪忻然谨慎且难以置信的略拔出刀身,银亮而带着森森寒气的光芒映入眼瞳,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她高兴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这是真的!是居合刀耶!」
「生日礼物。」阎御丞淡淡回答,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紧绷的怒气稍稍舒缓。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要这个?」
她既兴奋又感动地看了他一眼,再度把视线落回手中的长刀,不停抚摸着精致的鲛皮剑套,欢欣笑意绽在嘴角眉间,爱不释手也语无伦次。
「居合刀……你怎么会知道?我想好久了……」
「怎么不知道?」冷峻的表情已经消失无踪,阎御丞没察觉自己轻易地被牵动情绪,嘴角浮起淡淡笑意。
「这个很贵吧?」她开心地想马上拆掉石膏下床试刀。
「日本手工订做,比这支军用表贵几倍而已。」他扬了下腕上的表。
「比那只表贵?!那也未免太贵重了吧。」那支军用表都上万了。纪忻然讶异地看着他。
「回礼。」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两个字,一面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持有许可证我已经申请了,再过两、三个星期应该就会下来。」
这个人替妳做这么多事,真的只是为了什么长辈的约定,或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吗?
纪忻然脑海里忽然闪过车祸前学长跟她说的话,漂亮的凤眸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十几年的旧识,想从那张沉稳冷静的俊脸看出些什么。
「送妳这个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
察觉到她过分认真的目光,阎御丞心绪微乱,却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持续以平稳冷淡的口吻告诫。
「我已经跟师父报备过了,希望妳不会拿它惹是生非……妳到底在看什么?」那样不寻常的注视终于扰乱力持的沉稳,他有些恼怒地冷问着。
面对他不悦的口吻,纪忻然却是毫不动摇,沉默几秒,才困惑地开口。「阎,你是不是喜欢我?」
「什么?!」他一愣。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不是朋友那种,而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她坦率晶亮的黑眸瞅着他,彷佛要穿透那双伪装出冷漠的眼。「你呢?你一直对我很好,是不是因为你也喜欢我?」
她……喜欢他?他压抑了那么久的心情,为什么她却能毫无顾虑而坦率地说出来?
直视着那张熟悉的漂亮脸蛋,阎御丞察觉自己的心跳乱了拍,燥热悄悄攀上俊脸。
「你喜欢我吗?阎。」等不到答案,她捺不住性子地重复。
「我……」
清冷的黑阵闪过一丝犹豫,别开脸,思绪翻涌无法平息,视线却不意地看见搁在茶几上的成绩单,顿时宛如被冷水泼醒。
是了,他从来不打算留在她身边不是吗?他一心想脱离她,然后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吗?他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自由……
默然半晌,他终于回过眸,眼神恢复如常的冷静笃定,淡淡地给了她连自己都不确定会不会后悔的答复。
「妳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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