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今天早上好吗!”脸上铺满笑脸,映蝉一踏进病房,即撒娇地捶捶祖父的腿。
“嗯,还不错,只是旁边有只臭苍蝇,吱吱喳喳的吵得爷爷不能清静。”横了一旁的扬皓笛一眼,皮皎苗没好气地嘀咕着。
“你一定就是映蝉啦!来来,伯公瞧瞧,哟,可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哩!我是你爷爷的双胞胎哥哥,你知不知道啊?”看到个子小小但体态玲珑的映蝉,扬皓笛不知不觉地笑眯了眼。
“伯公,我都知道,因为‘叔叔’已经全部告诉我了,是不是啊,刍荛‘叔叔’?”露出调皮的笑容,映蝉故意地加重了“叔叔”的语气。
无所谓地笑笑,刍荛将随身带着的野餐篮放在床头几上,顺手打开他所带来的建筑蓝图,摊放在扬皓笛的床上。
“多桑,今天早上已经开始整地,并且挖地下室了,预计五十个工作天完成。
“嗯,把时间缩短到三十天之内,因为我已经受够了医院的味道了。”重重地跺了一下地,扬皓笛不满地说。
“是,多桑,还有没有什么吩咐!”将建筑蓝图卷好,刍荛毕恭毕敬地问道。
“呃……是这样的,我跟映蝉的爷爷还有些小事没沟通清楚,但原则上,你们的婚事还是这么定下来了,所以,你们还是快些去筹备你们的婚事吧!到时候,房子一盖好,你们结婚正好可以当新房。”
扬皓笛的话一出口,房内其余三个人立即做出了不同的反应——刍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因为他早已料到,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多桑,是不会那么轻易地撤掉他的主张。
映蝉的眼神在祖父和伯公的脸上来回张望,对她而言,这件事是她所听过最荒谬的事。这两个老人究竟把婚姻当成什么啦?他们就这样当着我的面,像菜市场买葱秤蒜般的决定或反对我的婚姻,那,我又算什么?
气呼呼地自床上坐了起来,皮皎苗忿忿不平地爬爬凌乱且稀疏的头发,“岂有此理,我刚刚已经想过了,映蝉不嫁你的宝贝儿子!”
“兄弟,其实你我心里都很明白,他们若是结婚,生下了皮家的继承人……”扬皓笛还是含笑地想游说他。
“映蝉可以嫁给别的男人,只要他们愿意让一个孩子跟我姓皮,我就心满意足了。你以为我不明白你的用心是吗!我死了以后还可以纳入皮氏祖祠,但是你不能,你百年之后,要并人扬氏的家谱,所以你千方百计的要他们结婚,因为你想要让皮家的子孙奉祀你的香火……”
“你……你……”伸出只食指颤抖着指点着皮皎苗,扬皓笛的脸色先是片灰白而后愈来愈潮红,在他连说了几个“你”之后,突然伸手捂住左胸,像块石头般的扑倒在地。
“多桑!多桑!”刍荛立刻一个箭步地冲上前去。
“伯公?!被吓坏了的映蝉尖叫着想扶他。
“大哥……”皮皎苗慌了手脚地团团转。
在三个人惊惶失措的高声呐喊中,匆匆赶到的护士阻止他们移动他的行为,并且紧急召来医生。
手术室的灯持续亮着,那颗红灯正对面的三个人各怀心事的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地盯着紧闭的门扉。
“都是我的错,我何必讲那么刻薄的话呢?明明知道他对没法子认祖归宗这档子事耿耿于怀,我还要说那么重的话……都是我的错啊!”喃喃自语地责怪着自己,皮皎苗老泪纵横、涕水四溢地一再重复着。
“爷爷,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就不要太责怪自己。你自个儿的身体也要注意啊,爷爷!”抽出面纸为祖父拭去泪水,映蝉担忧地劝着他。
“都是我这张嘴!都是我这张烂嘴坏了事!兄弟而人分开六十年,好不容易才再见面,我就把他激到脑溢血,我真不是东西,真不是东西啊!”频频打着自己双颊,皮皎苗对映蝉的哀求恍若未闻,仍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爷爷、爷爷,你不要这个样子好吗?爷爷!”
坐在他们身旁,刍荛视而不见地瞪着那扇似乎永远都不打算开启的门,脑海里全是自幼以来,多桑的一言一行。那个坐着大大的轿车来到育幼院,看着他的成绩单,严厉的命令他当场背诵功课的中年人;或是到寄宿学校看他时也是不苟言笑的老者;还有在他拿到博士学位,将证书呈现给他看时,眼里溢满银光的多桑……
在他的印象里,多桑是强硬的、无所不能的商场之神,是许许多多干部惧怕三分的社长。而且他在日本发病起,刍荛才第一次感觉到多桑也是活生生的人,他有病痛、有感情,跟寻常人一样,也会老……也会死……
正当刍荛决定好好把握机会,珍惜跟多桑相处的日子之际,他却……
难过地将脸埋在双掌之间,刍荛重重地叹口气。多桑,请你一定要熬过去,因为我才正准备要好好地经营我们的父子情,你可千万要给我这个机会啊!
手术室的门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满面倦容的医生缓缓地走向他们,除去了挂在脸上的口罩,迎向他们焦急的等候,他举起手制止他们如潮水般涌来的问题
“手术很成功,只是因为他的心脏太虚弱,所以脑后方有块小血块我们决定不摘除,先用药物控制,看看情况再来决定要不要动第二次手术。”
“那块血块会不会对他的生命构成任何威胁?”
“还不至于。现在,我比较担心的是他的出血处血管的愈合情况,你们待会儿可以去看他,但不要再让他受到任何刺激了,因为他的心脏现在也非常衰弱,让他保持平静会比较好一点。”
医生交代完,随即被医院内的广播系统唤走。在护士的叫唤声中,三个人疾步地向他走去。
“家属可以进去看他,一次一个人,五分钟。注意不要让病人说太多话或情绪激动,有什么状况要立刻通知我们护理站的护士。”
颤抖着手脚地挤上前去,皮皎苗根本不顾映蝉的劝阻,坚持要进去探望哥哥,拗不过他之余,护士只得同意让映蝉扶着他进去。
白,一片的白,强盛的冷气朝他们啧蚀而来,忧心忡忡地看着身上布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管子的扬皓笛,映蝉心中着实不忍,而此刻爷爷全身也都颤如秋风中的枯叶。
“大哥、大哥,我来给你赔罪啦!”涕泪纵横地握住兄弟的手,皮皎苗结结巴巴哽咽地说。
微微睁开一线眼皮,看了看皮皎苗和映蝉之后,他的眼睛在他们身旁到处转动着,像是在找着什么的样子。
“大哥,你是要找你儿子是吧?”看到他吃力地点点头,皮皎苗立刻推推映蝉的肩,“去,快去把刍荛叫进来,你伯公想见他。”
映蝉悄悄地打开门,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刍荛不停上下耸动的肩膀,她低下头,等听到他咳嗽的声音时,才发现他已经不知在何时,伫立在自己面前了。
“他想见你。”看到他微红的眼眶和鼻子,映蝉低着头,在护士还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和他一起进入加护病房中。
在里面,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皮皎苗低声地说着什么,他们听不清楚,但却可看到两兄弟彼此握着手。
“我们是兄弟,还有什么事不好商量的!既然你认为这样做最好,那就这么办吧!大哥,你流浪在外头这么多年,爸妈也一定希望你认祖归宗。等他们结婚之后,头个男孩就给扬家,继承香火,以后的才算是咱们皮家的,这样你满意吗?”在皮皎苗单调得近乎平平的语调中,他倾向病床上的扬皓笛,而扬皓笛也吃力地微微点着头。
转头望着刍荛和映蝉,皮皎苗的神情彷佛在短短时间内即老了数十岁。
“噢,你们来了。大哥,他们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不是吗!你们快过来给他看看,他得快些好起来,才能给你们主持婚礼,不是吗?”
迎向爷爷带有企求意味的眼神,映婵只觉得自己似乎正行走在一条极细微的钢丝上头,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感,浮浮地,好像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是啊!多桑,我们等着你主持婚礼呢!”往前跨了一大步,刍荛在映蝉还反应不过来之前,已经朗声答道。
在爷爷和刍荛的眼神通视之下,映蝉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想要找个地方好好地把事情想清楚,但她脚还没踏地面前,皮皎苗已经来到她身畔。
“映蝉,为了爷爷,也为了你伯公。爷爷从没要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压低了嗓子,皮皎苗老态龙钟地握住了映蝉的手,“爷爷会给你补偿的,咱们皮家的一大片产业,全都是你的,映蝉……”
“爷爷,这……”手足无措地望着自幼即最宠爱自己的爷爷,映蝉陷入困境之中。
“映蝉,难道你希望爷爷一辈子都带着愧疚感,良心不安的活下?”
“不,爷爷,我……我只是……只是……”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了。”皮皎苗说着转向病床上的扬皓笛,“大哥,你放心的休养,等你康复了,正好可以能为他们主持婚礼。”
脑袋瓜中一片空白的瞪大眼睛,映蝉还来不及说什么,即被进来赶人的护士给吆喝出去,而被赶出来的同时还有依依不舍的皮皎苗和刍荛。
闷闷不乐地坐在餐桌畔,映蝉直视着对面那个埋头振笔疾书的男人,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相信,只经由这样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地决定了她的终身大事。
而从医院回来的途中,两个人根本就像是闷葫芦似的,刍荛专心开着车,映蝉则忙着想理清眼前的情势,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地分析或探讨,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为了不让爷爷的良心饱受罪恶感的凌虐,惟一的解决方法即是映蝉得跟这位“叔叔”扬刍荛结婚。
真不晓得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令人啼笑皆非!而这位老兄也真是酷得可以,打从回到皮家大宅之后,即忙着打电话写东西,再透过他随身携带的笔记型电脑,上网路而将信件传了出去,对于坐在他对面的映蝉,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只有在映蝉为他倒冰茶时,惜字如金般地轻轻吐出句谢谢。
想起临走前爷爷仍拉着自己的手,非常诚恳地低声道着谢的情景,映蝉烦躁地踱到窗前,倚着玻璃看着外头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工事,虽然有着玻璃的阻隔,但那些尖锐的机械和车辆引擎的噪音,还是会不待传了进来。
舒口气的摸摸花瓶中有些枯萎了的栀子花,香气仍浓,一如她这大半辈子来所习惯般的馥郁。
这样好吗?嫁给一位素味平生的人……她不禁回想起弥漫在父母之间的浓情蜜意,虽然是由爷爷做主、媒妁之言而结合,但他们却始终相敬如宾、和乐融融,总是鹣鹣蝶蝶艰舍难分,甚至连结束生命的那一刻,都还紧紧相依偎。
这么情深意重的情感,有可能出现在我和他之间吗?
凝视着刍荛那贵族般的侧面,映蝉抿抿唇垂下眼帘。
我也向往那种大情大爱轰轰烈烈的恋情啊!只是生活在这么保守淳朴的小乡镇,礼教和舆论压制了所有狂放的情感,而闭塞的社交环境更抑死了想要奔放的欲望。
于是乎,有的人选择出走;而我,选择留下,在静谧的图书馆,埋葬我的青春,爱情之于我,已成了遥不可及的青鸟。
一直不以为自己也会跟其他女子一般,经长辈或他人的介绍,找个忠厚老实的男人,生下几个小萝卜头,守着他们长大,过完这一生,因为积集在心头的那团雾太浓烈了,里面有我的梦想,有我企盼的自由。
虽然被困居在这清朴的小地方,但是我甘之如饴,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像离巢的幼鸟,愉悦地投向广大的世界,所以,我在等待,静静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现在,梦想已被摧毁了,就像后院被怪手所摧毁般的破灭了,我必须嫁给这个人,虽然不情愿,但我也找不出什么好办法向爷爷交代,只是,我的梦想……
清理好那些烦人的文书工作,刍荛抬起头看着映蝉无意识地转玩着那朵栀子花,他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起花,白色的花瓣已有些干瘪,他扬扬手中的花迎向映蝉空洞而迷蒙的眼神。
“请你相信我,我会努力让你幸福、快乐。”
眨眨眼,映婵硬挤出十分僵硬的笑容,但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的保证更加地引起映蝉的心酸,她难堪地别过头去,任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在那丛白中带黄的花朵。
重重叹了口气,刍荛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一张刚自电脑中列印出来的纸,塞进映蝉手里,然后驾着车,以极快的速度绝尘而去。
不解地看着那张淡雅嫩绿纸上的铅字,不知是因着她泪水的折射,或是由于太激动的情绪波动,那简简单单的几行宇,全部扭曲变形如象形文或变幻形体的变形虫,漫无边际似的在她眼前展开。
草草地看见那张刍荛的意思,映蝉抿抿唇,用力赌气般的用手背擦干脸颊上的泪痕。
唔,很公平,其实他也未必是心甘情愿的,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只有各自想办法来撑过这段时间。再瞟瞟这张言简意赅的“聘书”,映蝉也只有如此阿Q的安慰自己。
将文件叠好放进日记本内,她头抵着被满天灰尘所湮没的窗户往花园望去,陷进长长的沉思之中。
皮家的映蝉要嫁人的消息,短短几小时内就传遍了小小的乡城,这全部要拜谢到医院探视皮皎苗的阿霞婶,在获得第一手消息之后的最大冲动,她就是忍不住要广播给全乡镇里的人知道,藉以更加稳固她身为本乡镇消息最灵通人士的身分。
这个消息在映婵所服务的图书馆也掀起了不小的涟漪,在同事们的追问之下,映蝉只得将休假这两天内,和刍荛套好的说辞一再重复播放,搞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快要有信以为真的倾向了。
“是啊!我们是相亲认识,彼此觉得很合适,所以就决定结婚了。”将那些被学生们乱抽放的书籍整理一遍,向来都是最烦人的工作,但今天映蝉却自告奋勇地接下这讨厌的差事,但她原想利用这方法躲避众人好奇追问的美梦却落空了,同事们纷纷追到各个偏远的地方问详情。
“听说你男朋友,应该说是老公,是那所专科学校的教授?”捧着及颚的堆堆,美纹喜孜孜地说道。
“真的啊?该不会就是那个梦中情人排行榜的榜首吧!是不是,是不是啊?”吃着牛肉干的小纯也大感兴趣。
她们的对话立即引起附近看着期刊杂志的女生注意,看她们的样子,应该就是那所专校的学生。
不太自然地笑笑,映蝉垂下头假装认真地排着那些个期刊的动作,以掩饰自己的困窘。
该死,我完全忘了问刍荛的职业了,这下子可好玩啦!我哪知道这些事啊?她重重地将那些期刊整排放进推车里,脑海里回荡的全是昨天晚上,刍荛和自己的对话。
“你现在有空吗?”天色刚暗,自医院看完祖父和伯公,映蝉打算为自己做顿异国风味的晚餐,正在撕着莴苣时,冷不防他突然出现在身后,令她吓了一大跳。
“呃,有什么事吗?”锅里的水滚了,她连忙将洋葱、胡萝卜丁、马铃薯丁及蕃茄骨碌全扔进去,盖上锅盖,拉起围裙擦着手的同时,这才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这令她有些赫然的指指沸腾着的锅子。
“嗯,我正要弄些东西吃。你……你吃饱了吗?呃,现在才刚天黑,你八成还没吃,要不要跟我起吃?我煮意大利面,很快就好了。”她怎么一碰到他就语无伦次!
“意大利面?听起来挺不错的,那么,我就接受你的邀请了。事实上,我想跟你讨论一下,有关我们的婚姻的某些细节。”他跨坐在厨房里小小的餐桌旁的小椅子,用手爬爬凌乱的刘海,露出友善的笑容。
映蝉彷佛小腹挨了重重的一拳,她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想避开他炯炯有神的眼眸,却因为心慌意乱,反而碰触到锅边,瞬间自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灼感,令她倒抽了一口气。
“还……还有什么细节?”咬着下唇,她眼泪都要溢出来的缩回手。
“我看看!来,赶快用清水冲一冲。”跨着大步来到她身边,刍荛二话不说拉着映蝉的手到水龙头下,任冷水流动着,他自己则低着头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逐渐鼓胀了的水泡。
“没事的,厨房里难免会发生些小意外。”腼腆地想伸回自己的手,但刍荛却紧紧地握住,抬起头严肃地望着她。
“不行,有没有消毒药水、酒精之类的东西!这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水泡,但万一要是受到感染,那可就糟了!医药箱在哪里?”深褐的眼珠定定地盯着映蝉说着话。
“在浴室墙上,扬先生,这真的只是……”
“刍荛。你现在开始必须叫我的名字,我们不是生活在食古不化的维多利亚时代,不要太拘束了。”
看着高大的身影在房子里走动,映蝉一时间还真是有些难能接受,这屋子从来都没有爷爷以外的男人存在过,更何况是个如此魁梧的陌生人。
打开药箱拿出酒精、纱布和绷带,在关上镜门时,他瞥见了镜中那个苍白着脸的男人,他闭上眼睛任自己沉溺在往事里,但随即甩甩头,将那些不请自来的回忆全抖掉,拿着东西走了出去。
手在刍荛熟练的手法下,很快的包系完毕,映蝉无言的看着他专心的样子,那纯熟的架式,好像他经常做这种事似的,正因为她是如此专注地研究着刍荛的举动,所以当刍荛拾起头时,映蝉彷佛偷窥被逮到的小孩般,霎时红了脸。
“呃,谢谢你。酱滚了,我要放海鲜跟煮面条了。”尴尬地吐吐舌头,映蝉支支吾吾地说着,想闪过他去处理已经快将锅盖掀开了的海鲜酱。
但刍荛并没有让开路,他两手放在映蝉肩上,一言不发的直视着映蝉,直到映蝉不得不和他面对面为止。
“你怕我吗?你如果已经看完了早上我给你的契约责,应当明白其实你没有必要怕我,因为我们的婚姻将徒然只是柏拉图式,没有法律效力,甚至只是个聘雇交易,我们所做的只是愉悦两个老人,而等他们……”
“不要说下去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必须维持这种名存实亡的关系。”想到死亡的阴影,她打了个寒颤。
“不错,因为那两个老人,所以我们有了这么荒谬的牵扯,但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我们的合作,可以让他们在人生结束前,有个美好的期待,我们合演出戏又何妨?毕竟,我们的人生还长得很;而他们,只剩这一段。”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未必会比我更情愿这么做。我……我只是不太习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碰到这种事,而且爷爷又病了,我……”极欲解释自己的心情,但映蝉却发现自己实在很难将心里那股沉甸甸的重担放下。
“我了解你的感受,你背负了太沉重的压力了。现在,你何不放松心情,让我来为我们煮这顿意大利面,顺便谈谈我们应该沟通的细节呢?我希望我们能有着对方的……友谊。我们应当是朋友的,不是吗?”
将映蝉推坐回她的椅子,刍荛灵巧的手在映蝉察觉前,已经解下她的围裙,自顾自的围在自己腰际。
“嗯,我同意你的意思,朋友会是比较好的说法。”呆呆地看着他熟稔的将虾泥抽掉,蛤蜊彼此互磨去秽,草菇和玉米粒也和虾及墨鱼卷一起下锅熬,而且毫不迟疑的添加的味料,映蝉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必然经常下厨。
“既然如此,你何不到我车后的行李厢,将冰着红酒的小冰筒拿进来,让我们一起庆祝我们的合伙关系呢!”
依言到车上捧着那瓶酒进来,映蝉开始觉得,或许跟这位“叔叔”结婚,并不像想像中那样的悲惨。
事实上,那顿有着海鲜意大利面、希腊式生菜沙拉、飘着浓浓奶油香的玉米浓汤的晚餐,真是太好了,甚至可以说是映蝉自祖父心脏病发作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餐。
撇开了那些尴尬和令彼此不自在的话题之后,刍荛真是个幽默风趣的同伴,当映蝉推却他积极推销的第二盘堆得半天高的面时,她突然想到。
由于自幼在日本及欧洲许多国家生活,所以当地讲述起一些小故事时,总是特别吸引人,而时间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喝着甜醇的红酒,映蝉感到十分的放松。当初就是因着自己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所以她才会选择图书馆系做为第一志愿,毕业后立即参加国家考试,而成为图书馆的馆员。
这些年来,虽然同事们来来去去,跑去炒股票或期货,或是直销,但映婵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因为任何工作都不能像在书堆中工作般的带给她快乐。
还有什么方法会比自浸淫的书中,获取别人经验的累积跟智慧的增长更快速且完善呢?也因此,她卧游寰宇在书里、她学习各种技能也是自责内,书就是她的世界。
现在,经由对面这个人,她却发现了另一个新的世界,跟随着他低沆嗓音的描述,一杯杯香甜红酒下肚之后,她情绪高亢的听他说着凡尔赛宫的历史、剑桥康河的游河小舟、乡间灿如黄金满地的油莱花田,还有夏初随风飞扬的蒲公英……她不知不觉的瞌睡连连。
正因为聊的都是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所以当今天一早她又睡太迟而急惊风似的鹦飞狗跳之时,压根没有仔细回想一些事,比如说:咋晚自己是怎么上床睡觉的?还有,刍荛为什么会正巧衣着整齐的出现在厨房里!更重要的是——到底是谁调的闹钟?
总之,当她见到刍荛时,只能冽着嘴傻笑,因为刍荛根本不能她有开口的机会,立即拉着她往外走。
“喏,这是你的早餐,还有牛奶,车子已经发动好了,我送你去上班。”将映蝉塞进车里,他以极快的速度开车,快得映蝉只得赶快将盘里的蛋卷和水果,杯中的牛奶送进肚子,免得洒倒了自己一身。
擦擦嘴,映蝉正想向他道谢时,他早已绕过大半个车头,拉开映蝉这边的车门,等映蝉一下车,他立刻托着映蝉的手肘,为她推开图书馆那扇不轻的玻璃门,将她推了进去。
“你下班时我会过来接你,祝你今天上班愉快。”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在映蝉还来不及反应前,很快地在她腮帮子吻了一记,即匆匆忙忙离开。
就是那个吻令映蝉成了全图书馆的注目焦点,在哗然和艳羡的眼光中,映蝉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碰到热情询问的人,逼得她直想狠狠地踢刍荛一脚。
而接二连三如潮水般涌来的问题,更是令她招架不住。这个小镇太久没有陌生人的造访了,当映蝉连上个厕所都不得安宁时,她只有如此的自我解嘲。
但接下来的时间里,映蝉得非常努力才能阻止自己尖叫出声,因为同事们愈问愈多,直到现在映蝉才明白那句老谚语的严重性——谎话如蔓生的野草,总是一片接着一片,直到把真理掩埋了。
为了要瞒住所有的人有关这婚姻的真相,所以她扯出相亲这回事,为了圆这个谎,她势必又得绞尽脑汁的编出相亲的地方、时间,编得她一身的汗。
而当美纹她们问到刍荛的职业时,她顿时吓出了冷汗。糟糕,我们根本都没有谈到这方面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在我们要结婚的消息甚嚣尘上之际,我若说自己不知道他的底细,那……还有戏唱吗!
假意要将新寄到的期刊摆上架,映蝉低着头匆匆地走到另一头,希望藉以转移这个话题。
期刊的架子是贴墙而立的一个柜子,当她蹲在那里一本本地排列着期刊时,冷不防一大落的书自架旁的书桌上整叠往她头上砸下来。
眼冒金星地跌坐在地板上,映蝉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些厚厚的字典辞源之类的工具书,仰头即接触到几对不甚友善的眸子,她们是常来阅览一些日文服装杂志的女孩,映蝉揉着被字典划过的眉角,赫然发现有着猩红的液体。
“同学们,这些书籍都是公用的东西,请你们要爱惜使用,这样别人或你们下次要使用时,才不会有破损。”
出乎映蝉意料之外,那几个女孩根本就不理会她的苦口婆心劝告,甚至连句抱歉也没有,抱起她们自己的书和袋子,看也不看映蝉一眼就要离开。
“哼,自己笨手笨脚的撞倒书还要怪别人,变态!”
“是啊!难怪人家说老姑婆最麻烦。”
“算啦算啦!我们回学校的图书馆看书好了,起码不必看人家的脸色。”
“就是说啊!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图书馆管理员而已。”
“什么啊!”
在那几个女孩的冷言冷语中,映蝉困惑地想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踝已逐渐肿了起来,但她仍咬着牙的攀着椅子站起来。
“你们这些女孩子讲话怎么这么刻薄啊!尤其是你,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刚刚我亲眼看到你把书推倒的,你不但没向皮小姐道歉,还在那里疯言疯语,我真不知道你们的书是都念到哪里去了?”挺着圆浑的大肚子,美纹气得大骂。
“喂,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哪有推倒书啊?你们是同事,你当然帮她扯谎,我从没见过比她更丑更笨的女人。”嫌恶地自鼻孔中哼几声,那个被美纹指出来的女孩,伸手撩撩她齐肩的头发,满不在乎地顶了回去。
“你……你怎么讲话这么恶毒啊!她是哪里得罪你?还是你……”美纹大口大口喘气的质问道。
在美纹气得浑身发抖之际,因为害怕影响到她腹中的胎儿,映蝉连忙拉住她。
“算了吧,美纹,反正美丑是天生,无所谓别人怎么讲,只要我们保持自己的心能和善就好。”
在听到映蝉的话的同时,那几个女孩脸色大变地瞪着她们,随即往外走去。
“哼,自以为了不起。”
“对啊!只不过是个丑老太婆和个大肚婆……”
在她们消失在门廊后,美纹苦笑地摇摇头,“映蝉,你看到了吧?我一直鼓吹我老公移民,他偏偏拚了老命要回台湾。你看看,台湾这种教育制度所教养出来的小孩,说她们是小孩,个个也都十八、二十了……”
“也不会全部这么糟,或许她们只是其中的几个个案,你也不要太悲观了。”接着美纹递过来的纸巾,映蝉擦了擦眉尾的血迹,皱起眉头的看着自己的左脚踝。
“怎么样,你的脚……”看到映蝉咬着牙地单脚跳行着往柜台的方向前进,美纹关切地问道。
“大概是刚才跌坐下去时扭到了。”忍痛将鞋子脱掉,随即映蝉又后侮了,因为这样一来她的脚就塞不进鞋子你去了,她势必得打光着脚丫子去看医生。
“唉这可怎么办呢?自从我老公知道我怀孕后,就不许我骑摩托车,要不然我就能载你去国术馆给师父们揉一揉,很快就会好的。”
“没关系,我可以搭计程车。”
“咦,干脆叫你老公来载你去国术馆嘛!他的电话给我。”突发奇想的,美纹大喝一声,令映蝉吓了一大跳。
困窘的摸摸头又摸摸脸,映蝉简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天哪!我哪会知道他的电话啊!
面对个性耿直、凡事都爱追根究底的同事兼好友,映蝉轻轻地清清喉咙,“呃……因为他也是刚从国外回来,所以,我没问他电话的事……”
话还没说完,美纹已经忙不迭地大摇其头了,“映蝉,不是我爱说拜托你偶尔也走出你那惟美幻境般的白日梦,睁开眼睛看看现实的世界好吗?”
“我有啊!我已经尽量少作白日梦了。”
“是吗?哪有人连婚期都定了,还这样迷迷糊糊的过日子,你连他的电话都不问?那万一他要是个杀人越货、前科累累的诈欺犯呢!或者,他已经有老婆了呢?”叨叨叶叶的唠叨着,美纹吃力地翻阅着字体小如蚂蚁的电话薄,一页页地翻寻。
“你在找什么啊?”诧异地看着美纹的行径,映蝉歪着头地想着美纹所说的话。
是啊!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事!看他的样子是不太像个会是强盗或是杀人的登徒子,不过话说回来,谁见过有哪个歹徒在自己额头上刻着“我是坏人”来着?
无所谓地吐出一堆积郁在心中的那口气,映蝉挑挑眉地望着红肿的脚踝。我之所以不那么积极的问他那些背景资料,大概是因为我根本不以为这会是我所想像的婚姻吧!由着爷爷和伯公的撮合,横互在我们之间的辈分、年纪及意识形态上的差距都太大了……
“喂,你还在发什么呆啊?名字?”不满地将手故在映蝉面前挥动,美纹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什么名字?”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映蝉茫茫然。
“还有谁?当然是你老公的名字!我已经查到学校的电话,待会儿我打到他们学校,就一定可以找到他了。”
“美纹,不要麻烦了,我……”
“什么叫麻烦?男人是种很贱的动物,千万不能太宠他们了,否则结了婚你就会倒大楣,像我刚结婚时总认为体谅他,不要太麻烦他做东做西的,结果他习惯啦!现在什么都是我的义务。因为啊——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你自己做的事,为什么现在要我‘帮’你做?每次我听到他这么话,我都快吐血了。”美纹说着还一副很呕的样子。
“可是你跟你先生一直是我所知道的夫妻中,最幸福融洽的一对。”映蝉大感意外地看着吐着苦水的美纹。
“那是我一直在忍让。映蝉,婚姻要美满很难,想使它破灭却是轻而易举的事。废话少说,他叫啥名啥?”
莫可奈何地看着美纹几秒钟,拗不过她的坚持,映蝉只得据实以告。
得到答案后的美纹不再理会她,迳自打着电话,“喂,我想找一位扬刍荛扬教授。呃,是这样的,我是他未婚妻的同事,他未婚妻受伤了。”
话才刚说完,映蝉即伸手切断了电话线路,“美纹,不要太夸张了,我只是扭到脚,万一他现在正在上课的话……这样不好啦!”
气馁地叹口气,美纹拍了拍映蝉的腮帮子,“好吧!随便你,不过关于驯夫术的事,我哪天一定要好好的找机会教教你,免得你被你老公吃得死死的,永世不得翻身。好啦!我要去补充养分,要不要带些什么给你!”
摇着头地目送美纹像只鸭子般,危危颤颤地晃出去,盯着窗畔油绿的酒瓶椰子和草地,她的思维又飘远了……
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那个过早涂胭抹脂的女孩,刍荛的注意力全部贯注在手里的那张纸条上,离下课还有三分钟,办公室里的职员即慌慌张张的隔着窗子朝他招手,交给他这张纸条——
未婚妻的同事来电:未婚妻受伤。
一时之间他的精神全部涣散光了,只能怔怔地伫立在那里,任往事如潮水般狠狠地冲击着他。受伤……闭上眼睛,他似乎又见到闪着红灯,夹着刺耳的鸣叫而到的救护车,那些白白车中跳下来的白衣人,大声嚷喝着要他放手,但他怎能放手!那是芙琳啊!
在几番挣扎都告失败之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载着芙琳远走,直到下一次他听到芙琳的消息时,她已经在巴黎近郊一坯新土中长眠了。
这个记忆从此在他灵魂中生了根,总在他最孤独的时刻,或是快乐时分,如鬼魅般的自脑海中乍现,像要惩罚他般的提醒着他,这血淋淋事实的存在。
职员困惑的表情令他警觉地一凛神色,在没有人看得到的那一面,悄悄地将感伤全部拢束到心灵最深处。
快步回到讲台,他竭力以平静的语调宣布下课,在喧哗的操场和响彻校园的钟声之间,却被这个女学生拦住。
“教授,我叫张如苹。”短短的迷你裙,半截中空的T恤,脚上是双及膝的长靴,配上她那头齐肩卷发,整个人洋溢出一股年轻气息。
手里不停地揉捏着那张仿佛有千斤重的纸条,刍荛仍维持一贯的温文有礼,朝那些对他大叫“教授再见”的学生们点点头,再将注意力拉回眼前这位有着传统式微微上斜丹凤眼的女学生。
“你有什么问题吗?”将那叠资料和幻灯片挪挪位置,刍荛整个心思都已涣散了。
“教授,我对歌德式和维多利亚、都铎式的建筑还是弄不太清楚……”垂下眼帘,张如苹的手指不自然地扭成一团,艳红的寇丹分外刺眼。
“没关系,下次上课还是会提到的,毕竟你们只是生活在台湾的学生,平常也几乎没有机会见到这些个特别的建筑物。还有没有别的问题?”漫不径心的看看表。我应到图书馆去了!不知道映蝉到底受了什么伤!
“呃,教授,你在课堂上说你要找个工读生?”正当刍荛对她的沉默感到纳闷之际,抬起头张如苹两眼闪烁着特殊的光芒,急急地问道。
“嗯,因为我的工作很忙碌,所以需要有个助理来帮我处理一些杂事,像资料的影印及作业的收送,你有兴趣吗?”将重心由左脚换到右脚,刍荛淡淡地笑笑。
“好,我愿意。”她倒是很干脆的一口答应。
讶异地桃挑眉头,但想到映蝉的事,他立即将重重的幻灯片和资料全文给她,“太好了,那就麻烦你把这些东西送到我的办公室,放在桌上就好。”
捧着沉重的资料和幻灯片,张如苹睁大眼地看着刍荛往反方向走去。
“教授,你要到哪里去?你下一堂不是空堂吗?”
“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这些东西就拜托你了。”说着话头也不回地朝停车场的方向而行,刍荛的注意力已全部跑到那个有着雀斑的女孩身上了。
耸耸肩地抱着沉重的资料往办公室走,张如苹习以为常的对那些走廊旁投射过来的爱慕眼光视而不见,她是美丽的,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这也就是她一直以来特别受欢迎的原因。
转过那道弯,她得意洋洋地越过几个同班的女同学,享受她们眼里的妒意和羡慕。是的,她已经找到正大光明的接近教授的方法了,而这,是她那一群怀有同样心事的同学,所不能或不敢做的事,对她张如苹而言,只要是她想要的,没有她要不到的,即使使尽手段,她也非得到不可!
将资料和幻灯片放在窗户的水泥台上,她慢条斯理地顺了顺头发,拉拉稍嫌短了些的裙子,这才故意深吸口气,挺起她藉以自傲的胸部弧线,盈盈地走进办公室。
为了要令扬刍荛对自己留下好印象,这些天来她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向来不爱上课的地,为了要留给这位潇洒又有气质的教授一个好的印象,一星期两天,拚老命的起床赶这第一堂课,然后再回家睡回笼觉。
想要营造出自己出众的美貌,她更是三天两头上街采购,以期每次出现在他面对的自己,都是最完美的一面。
“张如苹,你把扬教授的东西送回来啦?他的未婚妻刚打过电话了,她说她只是扭到脚,要扬教授不用过去了。扬教授是不是已经走了?”职员拿着一大叠的讲义,站在影印机前忙着Copy,一面对她说。
“未婚妻?教授没有跟我们说他有未婚妻的事啊……”草草地将那些东西往刍荛的桌上一扔,张如苹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说,念头一转,又想到早上在图书馆听到的传闻……
“咦,在这个小镇里还会有秘密吗?听说是镇前那幢皮家大宅的小姐,我记得皮小姐好像是在图书馆工作,见过几次面,很客气的人。”
“是吗?她漂亮吗?”愈听愈不是滋味,张如苹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
“漂亮嘛……见仁见智啦!她可能没有你这么漂亮,但她笑起来很甜,而且待人亲切……”职员说到一半,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跑了出去的张如苹,“奇怪,她……大概是要赶下一堂的课吧!”
在清脆悦耳的钟声中,职员舒口气地为影印机添加白纸,莞尔地看着外头匆匆抱着书跑来跑去的学生们。就是这样呵!少女情怀总是诗,当初校长把扬教授介绍给所有的教职员时,他们却七嘴八舌的做着种种猜测,而今,果然一一应验了。
女学生暗恋学有所长又俊俏的男老师是很正常的事,这种迷恋在我们年少时,或多或少都曾有过,等到时间到了,自然就会解除的!她笑着自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