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见,她这三年多来已痛了好几回,“三至四个月就要面对一次死亡的试炼,你好勇敢,能撑了下来。”他的口气难掩心疼,也将她拥得更紧。
“幸运的就活下来了,可同样幸运的,就是能死了。”
他黑眸倏地一眯,厉光迸射而出,“荒唐!生死为何都说是幸运?”
“活着,能再感受生命的喜乐,这是幸运。,死了,便是彻底解脱,不也是幸运吗?”
他竟无言驳斥,只能怔怔的瞪着她那双豁达的星眸。所以,这就是她得以沉静的原因?因她已看透生死?!
不、不行!他还没允她死,他要用尽一切方法来为她续命!
“这一次没死是因为你,但我知道,要是再一次发病,绝对是药石罔效!”其实那名奇人就是异色组织的大主子,他在她病发时带她回刺客之岛,让她养病,还派人找了多名大夫询问这种病症的治愈方法,但都回以绝症、无药可治。
她愿意出此任务,最主要也是为了报恩。
“我在你眼里如此无能吗?所以,你上山来这么久,提也没提这事?”
“我--”
“阎王若要将人带走,还得先问我同不同意!”
黑眸里的冷意足以令人的筋骨都为之冻结,但她却泪水模糊,因为她听见了他最其实的心意,他不会让她死!绝不!
她本以为他不在乎的,毕竟他的心忽冷忽热,让她难以提摸……但在他说了有她在,他便能扛下任何重责后,她明白了。
她好像赢得他的心了!若真如此,她将满心感激,更要将此生的爱倾注给他……至于,能否将他吸收为秘盟的一员已是其次,但她真的必须劝他要分辨是非善恶、为自己积善德,然后,她希望老天爷能在看见他的改变后,给他一个不再那么忙碌、辛苦的平凡人生。
但对阎冥而言,那样的幸福日子离他还是好遥远。
他的肩上担了太多事,一人要当好几人用,尤其是在治疗秦乐上,他费了很多心思,虽然天天以内服药汤治疗,暂时压了下来,但她体内的青蛆仍蠢蠢欲动。
而她心绞痛的情况每三、五天便来一次,一整夜也只能好好睡两、三个时辰,而后便因体寒难耐,冷汗淋漓的醒来。
一天里,也因疼痛总要躺个好几回,但她依然坚持照料阎冥的生活起居,让知道她竟已受这种怪病折腾了三年半的晋婆婆更是心疼不已。
“我要动,帮他做饭、打扫,如此平凡的幸福,是我从懂事以来,就想拥有的,所以别劝我了,谁也不知道我还能拥有这样的幸福多久?”秦乐笑着道。
“好吧,但别勉强。”
晋婆婆舍不得,但也不得不承认,让她转移注意力的确是对的,再说,万能的主子每每在碰到自己在乎的人时,用药就绑手绑脚,无法理性的写下药方,她可不希望,秦乐是继夫人之后,第三个被封到冰棺里的人!
“那你小睡一下,主子说你昨晚也只睡两、三个时辰,你一定累了吧。”
“嗯。”她的确累了,但她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说,无奈他太忙,一整天不是在炼丹房就是议事厅,还交代晋婆婆说“没必要让她知道的事就都别提”,所以她完全不知道,他所担心的那些事是否都有进展了。
“答应我,爷来看我时,叫醒我好吗?”她怕自己的时间快不够了。
“可是主子说要你尽可能静心静养,你要为他煮膳的事,他已让步--”
“不够!我还有很多话必须跟他说,拜托你,晋婆婆。”
看着她哀求的眼神,再想到这一阵子两人的说话时间极短,便心软了。“那好吧。你睡吧!”
她微笑点头,随即阖上眼眸。
晋婆婆守在床榻前,看着短短十日便消瘦不少的她,不禁叹了口气。
山庄里的人在得知她中了十回蛆,来日不多后,质疑她是内应的声音便消失了,毕竟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动机需要毁了主子或汉阳山庄。
“她睡了。”
蓦地,晋婆婆身后响起阎冥的声音。
她立即起身,“主子,秦乐一直想跟你谈谈,说你来时一定要叫醒她。”
“我知道了,我先守着她一会儿,晋婆婆,你到药材室,从杜恒过去差人送来的那些灵芝里拿一株紫灵芝,熬煮成药汤,等她睡一个时辰后,我会再唤醒她起来喝。”他贴心交代。
她笑着点头,没再打扰两人,退出了房间。
阎冥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人儿,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不一,睡得并不安稳,他不禁皱眉。
事实上,写她的药方子并不顺利,她的病一直没有起色,即使针灸点穴做了也不见成效,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愈写愈火大,心也愈烦躁,书房的地上已让他丢掷了一地的纸屑。
凝睇着她的睡颜近一个时辰后,他倾身轻轻唤她,“秦乐、秦乐。”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看到是他,嘴角立即扬起笑意。
“还好吗?”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
她点点头,“很好,今天累了,一沾枕便入睡。”
“只是胸口窒碍疼痛,虽然睡了,呼吸仍难以平顺,无法安稳。”他道。
她一楞,但随即一笑,“是,不过看到你之后,感觉一切都很好,反而你看来不太好,一脸疲惫。”
他浓眉深锁,整个人像被团灰云笼罩。“还好,只是有些事不如自己预期。”
她伸手握住他宽厚的大手,“如果是我的事就不必操心了,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如此真诚的眼睛,让他只是这么静静望着,胸臆间便有一股暖和的悸动,烦躁的心灵也能渐渐平复下来,他知道,他的心已被她彻彻底底的占有了,但他却一点也不害怕。
曾经冷酷而陷在阴暗中的他,因为她,愿意让久违的阳光进入心房,因为在她面前,他不必非得要冷硬无情、不必掩藏真实的自我,而他也相信她是老天爷垂怜自己而送给他的命中女子。
“你还不够幸福,等你的病治好了,你会知道你可以有多幸福。”他想娶她,也想跟她孕育子女,虽然在此刻看来,机会渺茫。
“我知道,只是,爷也是很幸福的人,所以,别站在幸福里仰望幸福。”她语重心长。
“我没有,张开眼就见得到我的幸福。”他笑着。
“不!我想说的其实是,爷是上天眷顾的人,拥有极好的天赋,有能力让人生、让人死--”她刚说了一半,晋婆婆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
“醒了吗?老太婆我可熬好汤了。”
“先趁热喝了再来谈,那是灵芝熬煮的汤药,对你十分有益。”他看着她道。
“我听说灵芝被称为神仙之草?”
“是,神木灵芝乃不死药,但主子可一点都不会舍不得。”晋婆婆笑咪咪的端着药汤边走过来边道。
“那应该留给爷喝,那么珍贵。”她摇摇头。
“你喝!你得把身体养壮点,才有能力抵抗蛆毒。”阎冥接过那盅汤,作势要喂她,但她仍摇头。
“别浪费在我身上,反而你太劳累,该由你--”
“你再不喝,我可要生气了。”他口气一冷。
“秦乐,你放心的喝,这珍贵的药材主子多得是,之前杜恒那家伙为了替皇上弄什么不死药,从皇宫的草药库,还有各地搜括买来的就有好几万支,里面有青芝、赤芝、黄芝、白芝、紫芝……”晋婆婆受不了的直摇头,“唉,人哪有不死的,想要做不死药好长生不老,真荒谬!”
“有那么多灵芝?”她错愕的看着他。
他点头,“是,那可是皇上眼中的仙草,皇宫里多得是,都为取悦龙心。”
“听闻‘王者仁慈,则芝草生’,相反的,政治紊乱的王朝,则少灵芝,没想到银川王朝竟能有这么多?”她不解。
“当然能多,因这不过是拿民脂民膏向其他国家购置,再贵也买得下手,更有许多贪官污吏搞得圣上恩宠,右手抢劫,左手进贡!”他冷笑。
“听来你对此颇有不屑,那又为何助约为虐?”她突然神情严谨。
“我有我的道理。”他回得理直气壮。
“为取得各奇珍异草当药引来研究丹药不择手段?凭爷的能耐,应该可以用别种方式取得,爷不是心中没有是非之人--”
“你在教训我?”他黑眸道出怒火。
“哎呀,秦乐,你不明白--”眼见双方又唇枪舌剑起来,晋婆婆急着想打圆场,却被口气极冷的阎冥打断。
“好,我是非不分、冷血无情,那又如何?!”
“不,你不是,爷若是,就不该为我绞尽脑汁思考治愈之道?”她语气坚定。
那是因为她是他惟一在乎的,难道她不懂吗?!他咬牙,“我高兴不成?”
“不,爷,请你想想我的遭遇,不管是谁害了我,总是有人先炼制了青蛆毒,才会用在我的身上,我此生幸运遇到爷,若不幸,早已魂断。”
他嗤之以鼻,“人各有命。”
她眼眶微红,“请爷别当帮凶--”
他眼中怒火迸射,“够了!你是病人,我不想跟你谈那么多,晋婆婆,你伺候她喝下。”说完,他径自离开。
“对,快喝,凉了就不好了。”晋婆婆边说边看着主子甩袖走人的身影,再使了眼色给秦乐。真不知她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训主子计没瞧见主子脸色都铁青了吗?
其实秦乐只是想要他将心比心,何况,她看得出来,他对她的病没辙,那代表下一回她再病发时便再也没机会改变他的人生观了。
估计主子走得够远了,晋婆婆边喂着她喝汤边问:“怎么回事?主子还特别吩咐我将珍藏的灵芝拿出来熬汤让你补气养血,好延续你的生命,你怎么还激怒他?”
秦乐轻轻推开她手上的汤,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不掉下来。
“晋婆婆,爷那么优秀出色,在医药上的才华更是无人能及,为何得那样卖药?我真的希望他在将药以重金卖出前,能知道买家会如何使用,毕竟这该是用药者的道德使命,不应冷血的不闻不问!”
晋婆婆摇头叹道:“这件事你就放弃吧,别想左右他,我劝他很多年了。”
她泪水盈聚,“真的没希望?”
“爷对人性很失望,所以不管善恶,在他眼里,只认定好人未必有好报……”
她叹息一声,“爷的事我不能多嘴,若是他愿意跟你说,他会开口的。”
再叹了几声,要她别辜负他的心意,也别浪费这珍贵仙草,硬是看着她喝完了才道:“你睡一会儿吧。”
晋婆婆离开了,秦乐却迟迟没有睡意。虽然与他那么亲密的晋婆婆也认为这事没希望,但那才是她这名刺客来这里的主因,只是她若真的无法劝服他,也只能用最后的方式解决了。
她的目光落在梳妆镜前的首饰盒,里面有一只蝴蝶钗,藏了无色无昧的断魂散……这是联盟大主子给她的最终指令,亲手了结阎冥,与他同归于尽!
而老天爷似乎不打算给秦乐机会,在阎冥刻意避开她,在炼丹房待了五天后,汉阳山庄里来了一名贵客。
得到消息的阎冥喜形于色的走进议事厅,挥手要所有侍从退下,仅留索先、郑尹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坐在楠木椅上的欧辰威在看到好友进来时,才拿掉遮了半张脸的面具,露出俊美容颜,“我的闭友,好久不见了!”
“看来我得好好惩处我的探子一番,就我所知,你应该是四天后才会抵达。”
欧辰威手一摊,“本该如此,不过情势所逼,我只能丢下我舒适的马车、美人,找个人易容成我,才能顺利甩掉一些找我麻烦的黑衣人来你这里。”
“有人找你麻烦?难道你我是友人的事已经曝光?!”
传言活阎王是不交朋友的,因为朋友代表弱点,这也是阎冥选择独居山林的主因。
但欧辰威是个异数,知道他们是朋友关系的,可以说只有天地和彼此。
按理,没人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发现两人自小到大的过人情谊,而且他们还是从九岁时就互看不顺眼,一次在大街上打起来,因为打成平手,即相约一个月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打,就是要分出输赢,结果这一打再打打出了友谊,真可谓不打不相识。
“有没有人知情这一点我已不介意,我比较想知道的是--”欧辰威勾起嘴角一笑,“虽然你这里号称铜墙铁壁,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但我的人还是能送给我消息,说你对秦乐很不一样。”
“什么铜墙铁壁,两派未知人马都能自在地进到我这里,你的人我更不用意外。”阎冥忍不住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