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声交代完,尚初儿便抬手抽出头上的金步摇,又找上方才收了她银子的差爷,不由分说地又悄然将手中的金步摇塞给了他。
“大人,我已经问清楚原由,这一切只怕是误会一场,我这就随差爷一同去衙门对大老爷说清楚,至于那些掌柜伙计并不知情,不如先让他们归家,可行?”
连得了两回好处,入手的东西还一件比一件贵重,就冲着拿人手短这句话,雷力的态度倒也放软了些,更何况,既然这个姑娘是琉璃庄的主子,便是个尊贵之人,而这般身分的人竟然愿意用自己的安危去换取下人们的平安,这样的情操也足够让人刮目相看的了。
“这……好吧!”雷力多少对尚初儿有着一些佩服,于是他扬扬手,朝着属下扬声交代道:“问完他们所有人的证供之后,就让这些人各自归家,无故不得离城。”
听得下属应了一声是,他转身回望着她,便见她清亮的眸心中,竟清楚地浮现一抹安心。
看来这姑娘对于下人们的关心倒也不是虚情假意,当下对于尚初儿的好感又多了些,原本的粗声粗气一改,竟显得有些恭敬而有礼了。
“尚姑娘,咱们回衙吧!”
虽说经过这一回的交锋,雷力也不相信像尚初儿这样娇滴滴的人儿会做出窝藏钦犯这样的事来,他的方便可以给,但是还是得带着她回衙中复命才行。
“是。”尚初儿没有半分犹豫,乖乖地迈着步子跟在后头。
这一去,不知还有没有归来的机会……
她的目光不由得朝着百草堂的方向扫去,心中犹带着一丝丝的眷恋,可终究还是庆幸自己从不曾将心中的感情宣之于口,否则……像常大夫那样的性子,只怕也要受她连累了。
仰首,望着衙门上头高挂着的“明镜高悬”四个字,房笑天的眸心流露出一抹不屑。
明镜高悬只不过是藏在说书人口中的一个笑话罢了。
如今,人家随便塞点银子,再罗织个罪名,像尚初儿这样安分守己的百姓还不是也被拘进了大牢之中。
想来,理亲王为了自个儿的面子,这回塞的银子可不少,多到让霍家拚了命的上下打点,就连远在西南的危家也急巴巴地捧着银子找人疏通,可人依然还被关在牢里头。
一边只是富商巨贾,一边是皇亲国戚,衙门的大老爷自然深谙为官之道,选的当然是皇亲国戚这边。
也是霍家的急了,巴巴地找上了常云顷,自是因为知晓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
他本不欲管这档子闲事,所以在他那个呆头鹅徒弟找上门时,便一口回绝了。
在拒绝之时,他还隐隐透露了尚初儿对其倾心一事,想也知道常云顷那实心眼的呆子,终于听懂他的暗示之后,便吓得不敢再插手,生怕自己的心上人因为这件事情恼上了他。
原本他应该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毕竟有人傻得要当烈女,他又何必眼巴巴地赶着去阻止?可偏偏这两日,他的脑海中时不时就会闪过尚初儿那嗔目而视的气怒模样。
渐渐的,不想插手的心变了。
所以现在他才会来到府衙之前,仰望着“明镜高悬”这四个字叹息。
那个笨女人,那些向来视人命如草芥的富贵人家,哪人会像她这样散尽银两还不是为了求己脱身,而是为了底下一干奴仆。
要说他为什么知道,倒也不是自个儿有千里眼或顺风耳,而是琉璃庄出事那天,他偏巧路过,一时好奇驻足瞧了瞧,便瞧见了尚初儿只怕将身上能给的都给了,只求那些衙役别为难她的下人。
对于这样不自量力的笨蛋,他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自然不会伸以援手。
再次抬眼瞧了瞧那张明镜高悬的牌匾,房笑天明知自己该走,可是脚却像生了根似的,不曾挪动分毫。
有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会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这种事应该是可一不可再的吧!
房笑天自知对她已经一再的破例,这回……还是算了吧!
几番挣扎之后,他旋了脚跟,准备走人,可都还没来得及迈开步伐,原该还在坐堂的大老爷吴崇三已经听闻他来的消息,急巴巴地赶了来。
“微臣……叩见……”
人一到他的跟前,便急着要行大礼,可房笑天哪里想受这样的礼,手一挥,有些不屑地说道:“我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你不必对我行这样的大礼。”
“呃……”这话说得很直接,可是吴崇三却是连应都不敢应。皇上加封的诰旨早下,只是眼前这位尊贵人怎么也不肯接旨,所以京城里人人都当他是亲王,只有他还当自己是个平民。
这时,房笑天很是不耐的又开口说道:“我是来见一个人的。”
“呃……”本要开口恭敬地喊声王爷,又怕被他一脚给踹飞出去,做官的本就心思敏捷,吴崇三连忙改口,毕恭毕敬地说道:“您老想见谁?我立刻去叫他出来。”他不知房笑天为何突然要来找他衙里的差役,也不知他要找的是谁,但这种权贵人家行事,向来没有什么理由可言,他倒也见怪不怪。
“我要见尚初儿。”房笑天也不拐弯抹角。
他原本还有些迟疑要不要多管闲事,但此时见着了吴崇三这种墙头草的行径,登时便下定了决心,姑且不论他要不要救人,至少得让吴崇三知道,尚初儿是他的旧识,这样就算吴崇三想下重手,只怕也得犹豫一下吧!
“啊……”闻言,吴崇三惊愕得差点掉了下巴,心里同时狠狠打了个突。
这尚初儿不就是个乞儿出身的姑娘吗?怎么能一边得罪了理亲王,却又招来了房笑天这个身分暧昧不明的亲王呢?
论身分,理亲王可和眼前这位不能比,眼前这位可是道地道地的皇上亲子,只不过当年皇上一时风流,回了宫就将人家母子给忘了,现在好不容易认了回来,自然是宠在心尖儿上的。
“怎么,我见不得?”但见他一脸迟疑,房笑天的剑眉一挑,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便排山倒海朝着他冲去。
只消那一眼,吴崇三已经决定自己应该选哪边。
“哪里见不得呢?您这么尊贵的人,全天下任何人都见得,不如我让人去领尚姑娘出来和你见一见。”
“不用了,我自个儿去见她就是了。”
“呃……”这位爷为了尚初儿也太纡尊降贵了吧!
在初初的惊讶之后,惯会拍马屁的吴崇三又哪里会真的让房笑天自个儿进大牢去探人呢?
他连忙招来左右,俯身低语了几句,一等衙役领命而去,便涎着笑脸朝着房笑天说道:“您不如到衙门的后厅等上一会,我已经让人去请尚姑娘了。”
抬眼看了吴崇三一眼,怎会不知道这是他欲盖弥彰的做法,但仍是点了点头随行。
说差人去请是好听话,其实是想挣取一些时间好掩饰他这阵子对尚初儿的错待。
房笑天早就想象得到大牢里的生活必定不太好,不过这也是尚初儿自找的,他没多大兴趣为她出头,人若领得走,也算是给曲醉瑶一个面子,也就够了。
毕竟,虽然不曾搅和其中,霍之天到底还是他大哥一心想要拉拢的新贵,他这样也算是帮了他大哥一把吧!
虽无父子情,但对他的太子皇兄这段时间的护持,他终究还是感怀于心的。
于是,他不急不躁地品尝着吴崇三奉上的香茗,好整以暇的等待着。
怪怪,怎么这么好,她是在作梦吗?
尚初儿忍不住捏了捏脸颊,她还以为自己早被遗忘在暗不见天曰的大牢之中,只不过是数着馒头度日子。
没想到,方才雷力大哥竟满脸喜气地冲进她的牢房,不由分说地就把她拉到这间净房来。
“雷大哥,这是……”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自从那天之后,这位总捕头对她便多有照顾,有时闲暇,甚至还会特地到牢里陪她说几句话。
她才知道这一切果真是理亲王搞出来的,压根就没有什么窝藏钦犯之事,一切都是栽赃诬谄,可偏偏理亲王撒了大把的银子,便是为了挣个面子,杀鸡儆猴,所以她也只能暂时被关着。
关着就关着吧!
尚初儿一向随遇而安,锦衣玉食过得,阴暗潮湿的牢房自然也住得。
再说还有雷力那若有似无的护持,她过得虽称不上是如鱼得水,但形容虽然憔悴,精神却也还好。
“你的苦难终于要结束了,有个人要见你,若是我猜得不错,你今儿个应该就可以回家啦!”
“回家?!”
是醉瑶请动了什么人来保她吗?
“快快快,快去梳洗一番,那贵人还等着见你呢!”
满心疑惑的尚初儿还回不了神,雷力已经连声催促道,那模样倒是欢天喜地得有些过火了。
“我……”她满眼狐疑地望着他。
但向来大刺刺的雷力可没给她太多时间探究,一个劲地催促着她去洗漱。
尚初儿无奈,只好应声在后衙打杂婆子的领路下,入了净房,洗漱了一番。
这才刚打理好自己,雷力的大嗓门便又响起,直催着她跟着他去见那位贵人。
她倒真要瞧瞧有哪位贵人竟然敢冒着得罪理亲王的风险,特地来营救她。
那人图的是什么?
在满怀猜疑和好奇之中,尚初儿追着雷力的步伐,跟着他往衙门后头待客的小厅走去。
突然,雷力匆匆的步履顿住,转身对着尚初儿说道:“你快进去吧,如果贵人开了金口,你今儿个定能回家,那时我再送你一程。”
望着他眸中真诚的关怀,她自然感怀于心,认真地朝着他致意道:“还要多谢雷大人这几日的真心照拂,若是有机会,初儿必定回报一二。”
“傻丫头,说什么谢呢?快进去吧,可别让贵人等得烦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雷力自然知晓尚初儿当真是个心善的好姑娘,对她也起了爱慕之心,所以当他得知她有机会可以躲过牢狱之灾时,甚至比她还要开心。
“嗯!”
尚初儿完全没有意识到雷力那体贴过头的言行,径自点了点头,抬手掀起了门帘,举步踏进厅内。
一进小厅,便闻着满室的茶香,尚初儿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心中着实想念着香茗。
她嗜茶,以前日子过得穷,能喝到带点茶色的粗茶,便心满意足。
后来随着曲醉瑶和颜平丝觅得了如意郎君、她也有了铺子,日子不再过得那样拮据,但还是不敢挑挑拣拣,可姊妹们知道她爱茶,总是宠着她,为她买来一斤斤的好茶,也养刁了她的嘴。
这几日被关在大牢,能有口水喝就不错了,如今骤闻茶香,倒将她的馋虫给引了出来。
深深地吸了口气,直到心满意足之后,这才睁开了眼,望向斜坐在上位之人,原本端着的笑意顿时垮了下来。
怎么又是他?
他还真是阴魂不散耶!
上回她晕过去,醒来时见着的是他;这回她莫名遭灾,才刚被人从大牢里头拎出来,见着的人也是他?!
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她的福星,还是灾星?
没有错过尚初儿眸中的不悦,房笑天也不以为意,一双锐眸上上下下地在她身上究了一圈。
“看起来倒还好。”
是瘦了点,可应该没吃多少苦头,这个,应该要归功于方才在外头柔声说要送她回去的雷捕头吧?
“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啊?”
许是一开始就结下了梁子,虽然明知自己能出大牢得感谢房笑天,可偏偏她就是很难对他挤出什么好脸色。
“的确不关我的事。”
对于她无礼的回答,房笑天不在意的笑了笑,见惯了旁人奉承阿谀的脸色,倒是她这种真心实意的反应还让人顺眼一些?
所以他从不以她的态度为忤,反而欣赏她的真实多一些。
听到他的话,尚初儿一愣,其实她也知道方才的确是她鲁莽了,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好听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谁知道他竟然面不改色地应得那么顺溜,害她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其实对于能出牢房,她自然是心喜的,只是之前几次的交锋,让她无法对他露出感恩戴德的神情与态度,但她也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初时的震惊过去之后,她还是检衽,向满脸不在乎的房笑天福了福,“多谢大恩!”
房笑天大大方方地受下这礼,也没矫情,只是径自朝着急急赶来的吴崇三挑眉问道:“查清楚尚姑娘是冤枉的吗?”
吴崇三见状,背脊顿时泛起了一抹冷意,皇家之人果然气势逼人,只是这不扬声的一问,都让他吓得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