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筛退了三十人后,秀子们第一次有幸得见大公主的机会,余下的数十名秀子得到允许离开了掖庭,进入了御花园。
只是来到了御花园,秀子们才失望的发现,他们与大公主之间,还是隔着一层薄纱。
御花园里御景亭,如今四面皆泄着轻纱,王上及大王子、大公主在亭内吃茶,却只让亲近的奴人入内服侍,秀子们与大公主如此接近,却看不清真面目。
孙笃灵又何尝想来这一场花会,但来自母王及众大臣的压力,她如何能不屈服?
只是比起被迫参与这场花会茶宴,更让孙笃灵不开心的是洛皓轩的改变。
自从她与洛皓轩互诉情衷之后,洛皓轩每夜都会到寝宫陪她,有时给她激狂的吻,吻得她心绪激动、难以入眠,有时则以温柔的视线,看着她入睡,并在她隔日清晨醒来后,给她一个晨安吻,让她越来越不能没有他的陪伴。
可昨夜他突然说有要事得处理,不但拒绝了她召他陪寝,而且今晨开始就失去了笑容,并且变得十分冷淡。
这让孙笃灵十足的郁闷,对于这场已然到来的花会,更是打心里排斥。
随侍在侧的洛皓轩却没注意到她的不快,只因昨夜,他被狠狠地提醒了他进宫来的目的。
李总管终于来找他,他才知道李总管背后的主子,竟是当朝国相高恒丰,而李总管到晋遥采买的山蔘,便是要送进宫中的滋补药品。
他也才知道,他当时偷盗山蔘为何不是以偷盗罪处理反而获得了死罪。
可如今他是否有那个本事,让王上免了他当时的偷盗之罪?他为了免罪而入宫成为秀子一事如今已成了他的桎梏,若揭开了一切,那王上、大王子甚或公主对他的信任是否还能存在?
于是犹豫、害怕失去孙笃灵的情绪,让他今日迟迟不敢过分的亲近她,甚至没发现孙笃灵如今正生着他的气。
洛皓轩本不该如此迟顿,只是他全心在思索李总管转告他的任务透露出的含意。
高恒丰打着什么主意?他交付他的第一份任务,竟是帮助江贝亚成为储侧妃?
洛皓轩还住掖庭时便看出了江贝亚的野心,如今国相府亦支持江贝亚,更让洛皓轩忧心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袭向了公主?
洛皓轩更没忘了结束与李总管的谈话后,在回沐德宫的路上,僻静的花园一角小亭子里撞见的那幕不堪——
江贝亚不但私出掖庭,而且正与二公主在小亭子里私通。
二公主的护卫被下令远远守着,当洛皓轩撞见那一幕正觉惊讶的同时,就被那些护卫发现了他的行踪。
所幸他轻功尚可,没曝露身分就躲开了护卫的追捕,否则此时他已被灭口。
而已经与二公主私通的江贝亚,大可以自请离宫,再由二公主招为驸马便可,为何还要留在掖庭里?
这样一个男人,叫他如何把他送入大公主的后宫?
别说江贝亚与二公主有私情,不配成为大公主的储侧妃,在他已爱上了公主的现在,任何一个男人出现在公主身边,都是他不愿意接受的。
高恒丰已然权倾朝野,如今扶持江贝亚为妃,难道只想得到多一分势力?恐怕高恒丰心中有着更深沉的动机。想到这里,洛皓轩再也无法放任自己随感情做事。
他必须留在公主的身边,更必须帮助江贝亚进入公主的后宫,因为唯有把江贝亚留在身边就近监视,才可追查高恒丰的动机。
「皓轩,你今天看着那些秀子的时间比看着我还多。」
大公主此话一出,整个亭子里服侍的奴人皆一怔,垂首的他们只敢偷偷调转视线,看着洛皓轩的反应。
洛皓轩知道他与公主的暧昧在整个沐德宫已不是秘密,但在王上及大王子在的场合,能如此堂而皇之吗?
洛皓轩很清楚的看见王上及大王子脸上满是取笑他们的笑意,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化解如今的尴尬。
「我倒觉得笃灵你看皓轩的时间比看着秀子的时间还长,笃灵,今天花会的目的是让你有更多的时间看看那些秀子,而不是只在大殿上的匆匆一瞥。」孙笃宣在母王的眼神示意下,提醒了孙笃灵。
孙笃灵何尝不知道这个花会是为了她办的,但她就是看不上那些秀子。「皓轩,你说说,这些秀子们哪一个值得我注意?」
「奴才可以畅所欲言,王上及公主保证不降罪吗?」
闻言,孙玄希挑眉望向了洛皓轩。洛皓轩能有如今的恩宠,她的授意是最大的因素,但洛皓轩实际上有何能耐她倒是不清楚,她还真想见识看看,洛皓轩除了用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孔吸引了她的女儿之外,还有何本事?
「朕恕你无罪,你说吧。」
得到王上首肯,洛皓轩才开始为孙笃灵分析起现今的情况,「公主想要的人,不在这些秀子之中亦无妨,此时的秀子不一定要选公主您合意的,要选能帮得上公主坐稳新君龙椅的。」
「所以本公主这不堪的婚姻在你口中,更不堪了。」孙笃灵显得更不开心了。
所以洛皓轩是告诉她,她此时要选的不是她爱的男人,而是要能帮得上她的男人?她明白他说的是事实,可对于她即将拥有的妃子,他真的没有一丝妒意?
洛皓轩明知道她讨厌选秀,昨夜没抱着她安抚她,对她说尽甜言蜜语就罢了,今天还戳破她不想正视的事!
「王族的婚姻不皆是如此?过去的王没人想过改变,便是无法漠视这一桩现实。」
孙笃宣屏息,偷偷的望向了孙玄希,母王为王二十余载,若是有人觉得此时母王会将心绪随意呈现,那便太小看了母王了。
但孙笃宣却无法肯定的说,母王听了这段话,并没有一丝怒气。
「我一定得由这些秀子中挑出一名储王妃,与他大婚,甚而渡过初宠之夜吗?」
这句话,让洛皓轩心绪起了波动,悄悄的在衣袖的隐藏下,握起了手。不!他不想孙笃灵把初夜给别的男人,甚至是之后的每一夜。
孙玄希终于在洛皓轩的脸上看见他的真心,尽管他咬着牙、握着拳,尽力的使自己看来波澜不兴,但孙玄希知道,他终究是起了妒意了。
然后呢?孙玄希君无戏言,说不降罪便不降罪,她倒要看看,他还想说什么?
「选了后宫是一回事,但要不要宠幸他们则又是一回事。」洛皓轩没顾上后果的说出了心中所想,「公主的初宠之夜,自然要给公主想要的男人。」
孙笃灵好似听见了解套之法,打起了精神,但孙笃宣可没孙笃灵那般乐观。
祖宗规训为何不选择让公主遴选王夫而是大选后宫已不可考,只是逼着不愿意拥有多名妃子的孙笃灵选秀,终究是太不人道。
他可怜的王妹啊!即便母王同意她的初夜能给她所爱的男人,但会同意她往后不宠幸其他妃子吗?
自古帝王临幸后宫三千佳丽,难道都只为了开枝散叶甚或男人的欲望?那里头有多少平衡外戚势力的考量啊!
孙玄希同不同意洛皓轩的话,从她的脸上看不出来,孙笃宣知道事已至此,他是帮不上忙了。
孙玄希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沉着,她没立刻反驳洛皓轩的话。
这两个孩子想着什么她不是不知道,洛皓轩若不是真爱上了笃灵,便是起了专宠之心,而聪慧如笃灵,怕是在听到洛皓轩的建议之时,脑中便已形成上百个阳奉阴违的鬼点子了。
孙玄希没有过大的情绪反应,只是冷着一张脸说话,就足以让听者皆打了寒颤。「初宠之夜我可以让你留下,也能让你选一个你要的储王妃,但即便如此,余下的秀子你也得挑你看得顺眼的,有朝一日你被我逼着得宠幸那些妃子时,你会庆幸你现在下的决定。」
孙笃灵向来吃软不吃硬,但孙玄希的语气实在太过冷冽,且一副「不影响你的决定,但后果自负」的态度,让孙笃灵一时无法招架。
母王的心里是不是计划着什么?孙笃灵一向要跟母王争执许久才能达到目的,母王的放任反而让她觉得不知所措了。
「母王,我真的可以选我要的人成为储王妃,不管他是何身分?」孙笃灵想握住洛皓轩藏在衣袖中的手,却发现了他的闪避。
是时候让洛皓轩对笃灵坦白他的身分了,有了洛皓轩在秀子之列,笃灵选秀会更为甘愿吧!心中这么想的孙玄希终于显露出了她的情绪,给了女儿一个纵容的笑。
但孙笃宣看了只是叹息一声,他可怜的王妹,终于落入母王的陷阱之中了。
看着母王的笑容,孙笃灵觉得奇蹟似乎就要发生了。
「笃灵,你的后宫当然由你选择,不管是不是秀子,你都可以将之选入后宫,只要不是行乞的乞儿、不是身有残疾,更不是年龄与你不相配的迟暮老者,你都可以要他。」
那么,她要洛皓轩也成?孙笃灵几乎就要开口请求母王恩准了,但却看见母王笑容瞬收。
「喔,对了,不能给你初宠之夜的太监亦不行!」
洛皓轩闻言一震,他知道这是王上再也无法等待他慢慢完成任务的催促,她要他向公主坦白他真实的身分。
他定要留在公主的后宫,只是……他该如何老实告诉公主,却又能让她不厌弃了他?她对秀子的反感,他还没能扭转。
孙玄希可没给洛皓轩犹豫的机会,「皓轩,初秋了,午后的风吹来有些寒意,你回宫去为大公主取来披风。」
「是,奴才遵命。」洛皓轩转身由御景亭的后方离开,是为了避免被秀子认出,毕竟在那些秀子中,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他心绪太过紊乱,没有注意到秀子之中,有一人悄悄跟上了他。
看洛皓轩离去时神情落寞非常,孙笃灵顿时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太监的身分不能与她相守而伤心,她人没能离开,心却跟着飘离了。
「笃灵,去告别吧!朕作主订下日期,你在三天之后选秀,三天之后,皓轩便转调,离开沐德宫。」
「母王!」孙笃灵大惊而起,母王不但剥夺了她与洛皓轩相守的机会,还要调走他吗?
「笃灵,去告诉他,『身为一个太监』他调离沐德宫已成定局。」
不调离沐德宫,怎么回到掖庭,回到秀子之列?孙笃宣已看出了母王的目的。洛皓轩不傻,听了这些话自然也明白,只是他这个傻妹妹啊!在乍听到自己与所爱之人相守无望后,又得知与爱人之间有了转圜余地,必定是开心情愿的选秀了吧。母王的算计,她终究没逃出。
「我就是要皓轩成为我的储王妃,不管母王定了什么条件。」丢下这句近乎忤逆的宣告后,孙笃灵便出了御景亭,追上洛皓轩。
沐德宫的奴人正要跟随而去,孙玄希却出了声,「你们留下,朕还有话要问。」
团圆领头的沐德宫奴人,在孙玄希的命令下,齐齐跪下,却没想到会听见孙玄希寒着一张脸问:「大公主召了皓轩侍寝,如此败德之事你们竟无人来向朕禀报?」
团圆的额上渗出了颗颗冷汗,吞吞吐吐地说:「回王上,奴才、奴才不知太监也能侍寝,只以为皓轩进公主寝殿,只是为公主驱蚊及搧凉……」
花好偷偷睨了团圆一眼,团圆总管不是还跟她说过,他们的本事,她不知道的可多着了?
孙笃宣不解的望向孙玄希。若说一般情况,堂堂一个公主和太监厮混,母王生气也有理,但洛皓轩是被派去「吸引」笃灵的,这情况不是正合母王的意思吗?
而且看笃灵连洛皓轩真实的身分也不知,定然两人之间还是清白的。
更何况「败德」两字母王既然不会用来形容笃育,更不可能用来形容笃灵。
孙玄希当然有其用意,沐德宫里有人爱碎嘴,这事儿才会传进她耳里,她要揪出不忠的奴人。
「你们这些奴才不敢擅自隐瞒,一定是有人交代才敢如此大胆。君无戏言,一刻钟之内谁可以老实交代你们是听谁的命令隐瞒的,朕可以饶他不死,否则就押入天牢,待领死罪。」
几名宫女听到了孙玄希的话,连忙膝行上前,在孙玄希的脚边伏首告饶。
「那日大公主交办了一场小宴,当夜便召洛皓轩侍寝了,奴婢们是受了团圆总管的命令,不许跟随、不许声张,请王上明察。」
孙玄希听完了几名宫女的哭诉,脸上的寒意未褪,「就凭一个团圆?」
有几个当时在小宴上伺候的太监见孙玄希不信,便把孙笃宣也招了出来,「王上请饶命,是大王子让团圆总管这么做的,奴才们没说谎啊!王上。」
团圆不知道王上竟会发如此大的怒气,还牵连到了大王子,连忙磕头请罪,「王上饶命,是奴才自作主张,让人不得张扬,跟大王子无关,这几个奴才是听错了!奴才甘愿领罚。」
孙玄希手一扬,她宫里的总管太监便上前垂首答是,孙玄希下了命令,「这些奴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宫女调拨浣衣局、太监调拨司苑局,都给朕拉下去。」
「谢王上饶命、谢王上饶命!」
在连声谢恩之中,几名奴人被扯离了御景亭,连一直不知亭内状况的秀子们都被吸引了视线。
「团圆,领罪前你有何话说?」
「奴才无话可说。」都说了伴君如伴虎,但为了活命招出一切,未来就真的能平安无事?不如承担罪名,还有个忠心的美名。
「王上明察,奴婢们会隐瞒此事,是出于对大公主的忠心,绝非因为团圆总管的命令。」花好虽知死罪当头,但旁观着大公主及洛皓轩的事,的确是她自主的意识,绝非来自于何人的逼迫。
「是吗?」孙玄希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语气中没有带有任何怒意,奴人们正不解,孙玄希又开口了,「效忠自己的主子绝对是好事,大公主即将亲政,她的奴人不需效忠朕,但需效忠她,希望下回大公主遇事,你们还能如现在一般,为大公主担下死罪。」
接着孙玄希的视线便扫向了孙笃宣,虽然当初把洛皓轩送进沐德宫的确别有用意,笃宣也告知了她,但这小子的撮合也太明目张胆了,洛皓轩穿着太监的衣服,谁知道那其下是一个真男人?让笃灵毫无戒心,洛皓轩能光明正大的接近笃灵。
孙笃宣知道母王并不是生气,只是不太赞同他的手段,他讨好的笑了,「母王,儿臣这是想推王妹一把,思凡了,才肯选秀啊。」
「你啊!你说朕若要罚人,能不罚你吗?」
「母王舍不得罚儿臣,自然不会罚这些『忠心』的奴才了。」孙笃宣不傻,此刻早看出了孙玄希的用意。
一宫的奴人看见孙玄希的笑全傻眼了,怎么王上突然不生气了?
虽然大王子这么说,但团圆可没抱太大希望,虽说他们是忠心,但瞒着王上也是事实,他们能没事吗?
「当然要罚,初宠之夜不在妃子的寝宫,而是在储君的寝宫举行,朕罚你们将沐德宫好生整理一番,要办喜事了,没打理好一切,连同此罪一起罚了。」
众奴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直到一些年纪较小的宫女终于放下心哭了,花好月圆才跟着红了眼眶。
原来,王上是如此仁慈开明之人,只要他们誓死效忠大公主,王上便饶他们。
「好了,让人把这些秀子带回掖庭吧。让一群男人做作的来什么花会,连朕都看不下去了,叫大公主怎么挑人?」
孙玄希说完便摆驾回宫。
她亦是过来人,又怎么不知道这些秀子完全吸引不了笃灵,可挑中了自己喜欢的又如何?孙玄希想起了自己的王后、想起了如今萎靡在后宫连女儿都不管的妃子,不禁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