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笃宣领着慕容赫怒气腾腾来至国相及其副手办公的处所,因为他要前往祭坛观礼却不得其门而入,才知道孙笃育叛变了。
「高恒丰,本王子命令你立刻退兵。」
高恒丰虽带着笑意放下正在批示的公文,走上前来对孙笃宣行礼,但脸上却无一丝敬意,「殿下,臣不明白您说什么。」
「孙笃育逼宫,不要说你不知!」京军兵马虽不归高恒丰统辖,但高恒丰人脉多自然能找旁人帮忙。
「既然大王子说了是二公主举事,那臣又怎有能力让京军退兵呢?」
他还装傻?孙笃宣怒目而视,他方才可没说过造反的兵马是京军。
「我们可是合作的关系,你还要瞒我?」
听见孙笃宣如是说,高恒丰终于收起了笑意,那笑意之下,隐藏着阴冷的算计,「原来,大王子还记得我们的合作关系啊!」
孙笃宣霎时无言,他明白高恒丰对他的不满,「我说过即位要名正言顺,像孙笃育这般篡位,只会声名狼藉。」
高恒丰无礼的自己平了身,负手于后,走至厅门前,看着远方的王宫燃起了一片红光,那是举事成功的暗号,「大王子只是要等名正言顺?还是大王子自始至终都不忍下杀手,名正言顺四字只是大王子的借口?」
「国相似乎忘了为何洛皓轩会入宫。」
「臣还记得,这的确是大王子的计,由我找人入宫,大王子则负责让大公主指中我们的眼线为妃,必要时,这个眼线还可担负起弑君的重责大任。但大王子似乎忘了,既然要成为眼线,当洛皓轩真的爱上大公主时,他就必须成为弃子,可大王子不但忽视这份情意饶了洛皓轩的命,甚至还隐瞒了微臣,这不得不让微臣怀疑……大王子根本不想夺取大公主的性命。」
孙笃宣明白了高恒丰的想法,因为他不采行极端,于是他选上了孙笃育。「这就是你转而与孙笃育合作的原因?」
高恒丰露出了带着寒意的笑容,孙笃宣既是如此优柔寡断,便不值得他扶持成王。「眼见大公主便要亲政,微臣可等不得大王子考虑清楚。」
「着急容易坏事,我要你假意与孙笃育交好,挑拨孙笃育及笃灵的关系,甚至故意引洛皓轩去撞见孙笃育及江贝亚的好事,就是要她们扰得王宫不得安宁,再要你利用洛皓轩可能是鬼凤的这个秘密,逼笃灵与我母王渐生嫌隙,只要母王见自己两个女儿互斗而心冷,终究会发现唯有我最有资格成为日曜王朝主君。如此兵不血刃,不是比你的计划好?!」
高恒丰冷哼,无论如何,要夺王位唯有杀了孙笃灵,此计才算万无一失。「缓缓缓、等等等,臣既然有了契机能更快完成这件大事,又何需苦等大王子的计划进行?既然把鬼鹰暗渡进了王宫,那何需假意行刺要逼得两位公主反目?真的杀了大公主不是一劳永逸?」
「我要的是名正言顺的王位,不是篡夺而来。」
「所以大王子不配与我合作!」
一直沉默守在孙笃宣身边的慕容赫,戒慎的拦身在孙笃宣之前,那张如冰凝一般的脸,冻住了高恒丰的怒言。
高恒丰扬起了双手做投降状,但脸上却是对着孙笃宣嘲讽的笑,「大王子,成王败寇,如今日曜王朝已是二公主的囊中之物了,怪就怪大王子妇人之仁,失了先机。」
「你不退兵,我便押着你逼京军退兵。」在孙笃宣示意下,慕容赫长剑出鞘,抵在了高恒丰颈边。
「太迟了,你一直想保性命的大公主,如今只怕香消玉殒,还有王上大概也母女同命了,我方才已收到来自王宫的暗号,举事已成。」
乍闻恶耗,孙笃宣悲愤填膺,才刚说了「逆贼」便狂咳出声。
「王子,请息怒,身体要紧。」
孙笃宣扬手止了慕容赫的话,咳嗽暂止后才又说:「早在你安排了鬼鹰假戏真作时,我便不该被你蒙骗,该当下杀了你才是!」
看着孙笃宣目眦尽裂的样子,高恒丰不但没有惧意,脸上对他的嘲笑依旧,「如今杀我已太迟,不说二公主已成功得位,就说慕容护卫真要杀我,也要看他有没有那本事,只要我一声令下,我安排的高手便会由四面八方窜入,直取你们两位的性命。」
高恒丰一击掌,慕容赫本还警戒的望向四周门窗,要保大王子不被刺客所伤,没想到只等到一片寂静。
「来人!」高恒丰一声怒斥,依然没等到回应,「都死光了吗?」
「国相这回猜对了,真的全死光了!刚刚给你看的信号,也是我让人发的,为的是留你在此,怕你发现事情不对逃得无影无踪。」
厅里的人皆因这突兀的声音一呆,如今倚在厅门旁的,不正是洛皓轩吗?
「你怎会出现在此?你不是自请出宫了?」孙笃宣咳嗽方止,脸上还涨着血色。
「多亏了公主让我自请出宫,我才有时间排布这一切,如今……」洛皓轩仰头看了下天色,「孙笃育及江贝亚大概被擒了。」
「你……早知一切阴谋?」孙笃宣不相信,若他早知怎会放任笃灵身陷险境?
「也不早,是得知了孙笃育送了宋泰成的案卷给公主之后,才发现真正主使者不是国相,而是你,大王子。」
「就凭一本案卷?」
「当年我手刃六名仇人,唯有宋泰成府里有幼子,我实在不忍心下手,但又不能放任他们四个指认我,最后只得带走了他们。起初那四个孩子恨透我这个杀父仇人,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他们卸下心防,并告诉了他们我报仇的原因,他们接受我后,我便收养了他们,并要他们不能在外人面前提及他们的身世。
「如今孙笃育会送宋泰成的案卷来,必是四个孩子自己说出了身世,四个孩子既然由公主照料着,又怎会漏了口风给孙笃育?一问之下我才知道,四个孩子早被大王子带走,当下,我便猜想大王子才是主谋了。」
孙笃宣笑自己的失策,「想不到我机关算尽,就算没被高恒丰背叛,也早被你识破了。」
「这倒是,终究你还是坐不上那张王座。」
「所以,母王已知我亦是叛变的阴谋者之一,让你来捉我去她跟前领罪吗?洛皓轩,我宁可自戕也不锒铛入狱!」
洛皓轩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冷眼看着孙笃宣由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缓缓出鞘且不作声。
「王子,万万不可!事情并不是没有转机!」慕容赫一发现却是立即上前以手中长剑挑落了孙笃宣的匕首。
高恒丰见洛皓轩及慕容赫的注意力都转向了孙笃宣,他趁势要逃,洛皓轩回身长剑一刺,剑尖便没入了高恒丰的后背,穿胸而过。
高恒丰只能睁着不甘的双眸,咽下最后一口气。
见高恒丰伏法,慕容赫拦身在孙笃宣身前,戒备着洛皓轩。
「大王子,您有多久不曾喊公主小蛮了?」
「你……」孙笃宣不明白,此时洛皓轩说这些还有何意?
「公主从来不曾怀疑过你,王上或许怀疑,但因为孙笃育沉不住气率先举事,如今,王上更是对你释疑了。」
「你说这些有何用意?」
「只要你从此不再有异心,好好辅佐公主巩固日曜王朝江山,你阴谋夺位的事将永远是一个秘密。」
「孙笃育终究会想通,到时便不再是秘密。」孙笃宣要慕容赫收起剑,他看得出来洛皓轩真不打算杀他。
「我送给孙笃育的眉黛及江贝亚的珍珠,都有特别浓郁的香气,这事大王子听说过吧?」
「我知道。」
「鬼堡之人擅毒,我结合了调香术制了毒香,其实那两味香料不一同使用便罢,只要一同嗅入,便会在身体内渐渐累积毒素,一旦气血攻心便会毒发,不但死后无法查出毒源,而且混毒时还非得是十分亲密的距离才会产生作用,不会累及无辜。」
原来洛皓轩早为孙笃灵铺设了一条平坦的成王路,不管是谁的阴谋,都正让他一一化解中吗?
「你为什么要饶我?」
洛皓轩看着孙笃宣,那脸上的怅然是对那个再也碰触不得的高贵女人的眷恋,「我不舍公主孤单一人身在王宫中,我在暗处听你们的对话许久,再加上健康平安四个孩子提起你时的模样,我觉得你或许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
「你不留在王宫里?」
「我的模样、我的身世、我犯下的血案,都已让我不配留在公主身边了,所以我要把她交付予你,你能找回初心,再喊她一声小蛮吗?」
他亦知道他不再喊笃灵小蛮的那日,便是他决意夺回王位的那日吗?
孙笃宣一向认为自己算无遗策,却没想到早让洛皓轩看得一清二楚。
「小蛮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在意那些。」喊回了小蛮,表示孙笃宣接受了一切。
洛皓轩与孙笃宣有了默契,却转移了话题,「鬼鹰的人用了楚离王室的毒,是大王子真与楚离勾结吗?」
「不!是我让高恒丰收买了仵作,那毒并非来自楚离。」
洛皓轩放心了,他收剑入鞘,转身要离去,「那便好,我便不用再想攻打楚离的计策了。」
「你真要走?」孙笃宣喊他,却没喊住他的脚步。
「慕容赫,快带大王子离开,辅相及文侧妃负责断后让我直捣黄龙,很快就会攻进此处了,让他们看见大王子在此,那可就保不了密了。」
「洛皓轩,或许我现在这么说,你会觉得虚伪,但我要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打算取母王或笃灵的性命。即便安排你入宫,都没打算要逼你行刺。」
「我知道。」
看着洛皓轩似是留恋般的再望了王宫一眼,便翻出了围墙,孙笃宣心中五味杂陈。
「大王子真要放弃王位?」慕容赫低声问,他誓死效忠,此前便曾跟相府总管前去晋遥为大王子办事,如今不管大王子是否对王位死心,他都会跟从。
放弃吗?或许成王的条件,他的确是比孙笃灵欠缺了些许吧。
「走吧,回宫。」孙笃宣终究无法像孙笃育一样狠心,但也因为他没做绝,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洛皓轩与洛健健相偕由市集走回家,卖了一天香料,洛健健也累了,洛皓轩让他窝在推车的一角小憩,由他推着推车回家。
结束了王宫里的那一场叛变,洛皓轩带着健康平安四个孩子回到晋遥县的家时,大半年无人居住的小屋子变得有些残破,他们一大四小五个人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将屋子里外打扫干净,只可惜原本就破旧的屋子,经过一段时间没人居住,屋角的墙洞被耗子挖得更大了,屋子本来下大雨的日子才会漏水,如今连绵绵细雨都挡不住了。
他进宫选秀的那段日子,四个孩子被县府及慕容赫安顿在一处不错的宅邸里,后来又让公主及大王子分别照顾了一段时间,四个孩子回家乍见破旧的小屋子,脸上多少有些失望。
但四个孩子很贴心,很快又接受了现实。
如今,洛皓轩是连县府那个小吏都没得当了,只能和洛健健一同上街卖香料。
叛变结束后,听说孙笃灵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整肃朝纲,然后才正式即位,如今她即位也已三个月了。
明明是不久前的事而已,洛皓轩已觉得恍若隔世了。
今日推车刚推进家门放在院子里时,洛皓轩就觉得有异,门外停了辆华贵的马车,没有平平煮好晚膳的饭菜香,孩子们也没有兴奋的奔出来迎接他,洛皓轩不解地喊着孩子们的名字,把洛健健叫醒,但由厅里走出来的人不是任何一个孩子。
「大王子,你怎么来了?」洛皓轩十分意外。
「要称贤亲王。」孙笃宣身后的慕容赫出言指正,虽然洛皓轩算来于主子有恩,但礼数还是要有。
孙笃灵即位后,孙笃宣便不再是王子,而是亲王了,孙笃灵赐封号为「贤」。
孙笃宣倒没计较称呼上的问题,面色凝重的道:「皓轩,你终于回来了,跟我走。」
「去哪里?康康跟平平安安呢?」
孙笃宣神色怅然,似有难抑的悲伤,「小蛮说要见他们,我让人先带他们过去了。」
「你把我的孩子们带进京了?」
「小蛮已经来到晋遥,她多次下诏传你,你皆不予回应,最后小蛮决定亲自离开王宫来接你,可一路上水土不服又受了风寒,如今病来如山倒……」
不!不可能!公主一向健康,怎么会一趟旅程就病倒了?!
洛皓轩心急质问:「公主现在在哪里?」
「在驿站里。」
驿站?这里是穷乡僻壤,即便是驿站也极为简陋,公主都病了,怎么能让她住在那种破地方。
「贤亲王,我们马上走!」
两人立刻上了门外等的马车,慕容赫骑马跟随。
「公主她还好吧?」车内洛皓轩着急的问。
孙笃宣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令洛皓轩一阵心惊。
平常总是十分稳重的洛健健,也红着眼、扁着嘴,强忍泪水问道:「大公主病得很严重吗?会死吗?」
「健健!」洛皓轩不想听见那个字,他的公主熬过了叛变,不会败于小小一场风寒。
「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让小蛮来走这一遭。」孙笃宣的言语中不乏怨怼。
洛皓轩无法反驳,他心中的苦,孙笃宣不会了解。
眼见驿站就在眼前了,洛皓轩没等马车停下,便敏捷一跃下了马车,一走近驿站大门,就抓着守门的护卫问:「公主呢?」
护卫见是久违的洛皓轩,连忙行礼,「参见王后。」
「我问公主呢?!」他焦心大吼。
公主?现在都是王上了!守门的护卫还来不及说,就见驿站里跑出一个气喘吁吁的宫女,是花好。
「王后请跟奴婢来。」花好听见了门外的骚动,连忙出来带路,洛皓轩的脚步快,让花好只好又跑着往孙笃灵住着的房间去。
来到驿站厢房,洛皓轩只见数名宫女守在床边,他连忙走上前,看见躺在床上的孙笃灵脸色苍白。
「公主、公主……」
睡着的孙笃灵听见了呼唤,缓缓的睁开眼,看见了久违的恋人,她露出了笑容。「皓轩,你来了。」
「公主……」
「你又喊我公主了,表示你又是只效忠我的皓轩了?」
洛皓轩这才回了神,刻意的偏过脸去遮掩他左颊骇人的长疤,「二公主既已身亡,那就只有一个公主了。」
「王后,该改口称王上了。」
孙笃灵抬手止了月圆的话,但手随即便无力垂下,洛皓轩克制着握住她的手的冲动,「是草民的错,您现在是王上了。」
孙笃灵看着洛皓轩遮掩自己的疤,不由得心头一紧,明明他不在意被人看见,所以毫不掩饰脸上的伤痕,可见着了她,他还是避开了,是因为她曾经说出的话,伤他太深。
「对不住……」孙笃灵道歉的话未说完,便又是几声猛咳。
洛皓轩无法佯装冷漠,他轻拍着孙笃灵的背,见她咳嗽暂缓想坐起身,他便扶她坐起来。
「王上为什么要来这穷乡僻壤找我?」
「因为我想来接你,还有我们的四个孩子回宫。」
回宫?回宫路迢迢,他走得回去吗?
「王上,阎擎仓是钦犯,不能待在王上的身边,洛皓轩是杀人重犯,没有资格待在王上的身边,这条回宫路,我走不了。」
「所以你不是不爱我,只是介意这些?」孙笃灵问着,希望得到肯定的答覆。
洛皓轩只是凝望着孙笃灵,他怎么可能不爱她?他能告诉她这半年来他日夜思念着她,连梦里都是她吗?
「我没有资格。」
孙笃灵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个答覆,而且,并不是她想听的。
「你有资格,因为我只要你。」
「王上不在意我这张丑脸了?」
孙笃灵着急的摇头,连忙把握机会解释,「这是为我受的伤,我怎会在意?我是怕你留在宫中,身分被有心人利用,有性命之危啊!」
「所以王上是为了护我性命才逼我出宫?」洛皓轩想过这一个可能,只是他失去了自信,不敢这么想。
孙笃灵握住了他的手,急急表白,「是的!所以你能原谅我吗?」
洛皓轩收回了手,即便如此事情也无法改变,「我的确不该留在宫中,总有一天我的过去会被揭开,届时,我不想为难了王上。」
「我当这个王上就是为了要护你,否则我早把王位丢还给王兄,到你身边来当你的妻子了,只要我还是王上的一天,你就不是为了报仇杀人如麻的鬼凤,也不是那个找不出证据,含冤莫白的阎擎仓,你只是我的男人。」
「还不够、不够……」
「如何不够你告诉我,我会依你……」孙笃灵又着急的要说,又急出了几声猛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