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莫明原本是挨着谷长风在外头走着,只是谷长风此时正因为“叔父对不起你”一话而陷入沉思,她也就甩了他的手,四处左右张望着。“那个谷南风干么跑得那么快?”她咕哝道。
他证了一下,旋即冷眸看向她说道:“怎么,瞧出兴味了?”
她摇头,不知道他脸色干么那么难看,却也没把他的臭脸放在心里。“我比较喜欢瞧你,但他怎么有办法说哭就哭,太厉害了,不如我回去也来练练……”
“你练那做什么?”
“哪天如果我爹凶我,或者你凶我,我来哭个一、两场,你们就会饶过我了。哈哈哈!”她双手叉腰仰天大笑,觉得她这辈子应该再无所惧了。
“我不会凶你。”他皱眉说。
她瞄他一眼,表情甚是怀疑,不过很快地就又笑嘻嘻地挨了过去。“也是啦,你看起来一直都是凶的。但对我确实是有比对别人不凶一点。”
“你也不需要用哭来达到目的,我会让你拥有我所有的一切。”
“我要你的一切做什么?我要你就好了啊。”她伸手去抚他皱起的眉。“可是你现在好像很不好喔,为什么?”
谷长风报紧唇,沉默了一会后才说道:“叔父说他对不起我。我希望一切不是我想的那种情况。”
“他是怕死了没见到你最后一面,没把谷家弄好,所以才说对不起你吧?”
谷长风揉着她的发,将她拢到身侧。“你就这么继续无忧下去吧。”
“当然啊,无忧是最好的。所以,我才给我的狼取那个名字啊。”
“无忧很好,只是我现在无法不忧。”
“你掉到谷底都没死,还忧什么?更别提你娶到我,后半生有我罩你养你,包你一生无忧……”她拍胸脯保证。
他见她说得慷慨激昂,不由得笑出声来“会笑就好,天下无难事喔。”她踮起脚尖拍他的头。
他凝看着她,竟是鼻酸了。除了他爹之外,没人这样拍过他的头,当然更没人对他说过要罩他养他包他一生无忧。
“你一直看我,是很无聊的意思吗?”她没给他说话机会,扯着他手臂,就往前头跑去。“我们到那边庭院走走好不好?听说那里有一汪大池子,还有很多花花草草……”
谷长风望着远方天际的一抹微红,看着她迎风飘扬的长发,紧握住她的手,一起和她快步跑了起来。
之后,又过了数日之后,司徒莫明突然发现到两人自从那日清晨花前月下谈心之后,竟没能再手拉着手到什么地方去了。
谷长风忙到她一天看不到他几眼,忙到她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想她原本以为来到谷家之后,人多事多,会比较不无聊。但她现在觉得人太多事太多、心情好闷、好想爹和阿娘和她的无忧。
因此,每日一起床,谷长风到帐房去处理事情之后,她就陷入两难状况中一一是要待在房里继续想他们,还是起身到灶房帮忙。
谷长风当然是不许她去,但王嫂和巴嫂会说一些她没听过的事情,偶尔也会像今天一样徐嫂不在的时候,给她画了个据说是城里最时兴的妆,还说她这样真漂亮。
她真漂亮吗?司徒莫明拖着脚步离开灶房,不知道为何她们一直说她好看,却又对着她笑到东倒西她是照过镜子的,一看自己脸上那张血盆大口、两团胭脂及两条炭黑眉毛,只觉得丑。
可王嫂和巴嫂说新娘子真的是这样妆扮的,她们还问了她和谷子婿的婚事是怎么办的……
她说她不知道婚事是怎么办的,反正生米已煮成熟饭了……她们就笑她骚蹄子,然后又问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还乱推她,推到她火了也反推回去,她们二人这才一边骂她一边逃走……
所以,司徒莫明心情极差地抓了一块饼塞在腰间,爬上最高的一棵树,然后借力使力噔噔噔地几个飞步,攀到了内堂的一处二楼亭子一一谷长风跟她说过那里是让人登高乘凉看风景的,若怕没有隐私,亭子旁边的竹帘还可以放下。
可是她觉得这里一点都不凉,而且一点也不高。司徒莫明起身又往最高的屋顶爬去,没想到她才刚冲上屋顶,就见到了之前那个被她韵了毒药的黑衣杀手。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瞪他一眼。
“鬼!”黑衣杀手瞪着她在暮色中像是厉鬼来索命的脸孔,被吓出了一身鸡皮挖瘩。
“我是人不是鬼!你是不想要解药了吗?”
“你……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讨厌鬼。”她抓起饼忿忿咬一口。
黑衣杀手亏心事敝太多,根本不敢看她的脸。
“你在这做什么?”
“原本是打算晚点去找你们要解药,顺便跟你们说我已在府内待了多日,却未看见杀人的委托者。”
“我知道你没看到,不然现在干么还待在这里吹风,早早找我们拿解药了,对吧?”她瞄他一眼。
黑衣杀手没说话,只是瞪着下方。
“你怎么知道你每个人都看过了?”
“我记得我看过的人,目前这屋里进进出出的,都没有那个委托人。”
“可能也有那种没办法进出的人啊,有一个叔父在生病。”她踮起脚尖,指着另一进院落。“他就躺在那里头,你快过去看看是不是他。”
黑衣杀手点头,一个闪身便离开了屋顶,很快地便又回来了。
“是他!就是他!”黑衣杀手激动地抬高了声音。
“惨了。”司徒莫明的脸当场垮下来,饼也吃不下了,只好塞回腰间。“那个叔父才说声‘叔父对不起你’,谷长风就难过得要死,现在如果知道是叔父要杀他……”
她颓下肩,抓着头,完全不知如何才好。
“我的解药。”黑衣杀手说。
“嗯。”她垂头丧气地从腰间拿出两颗红色丹药,递给他。“每十天吃一颗。”
黑衣杀手接过丹药,连忙先吞了一颗,只是见她居然连迟疑一下都不曾,忍不住起疑问道:“这药是真吗?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要嘛也是你骗我,随便找个人指证说他要害我男人。”
“我若要骗人,早早找个人搪塞其事不就得了,何苦守在这里这么多日。”黑衣杀手怒声说道。
“你凶什么啊!原本你拿了银子要杀人就不是好事,我让你少杀一个人,少一个鬼来找你报仇,你要谢谢我。”
“鬼不会来找我,我是奉命行事。”黑衣杀手力持镇定地说。
“哈,人是你杀的,不找你找谁?”她朝他冷笑两声。
他看着她的血盆大口,又打了个寒颤。
“不管有没有鬼,反正你看起来很怕死。你怕死,别人也怕死,那你还害别人死,这样很怪耶。”她现在不想一个人担心,就怕他不跟她聊转身走人,于是拼命说话。
“我们村里饥荒,少壮者剩不到几人,我得杀人才能赚得银两养活那许多人……”
“喔。”她看着他,一耸肩后说道:“我娘常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也不能改变了,不如多敝点好事来补补,至少死得安心点。帮人是好事,不如你帮我查清楚那个叔父为什么想杀人,如何?”
“我为何要帮你?”
“那我给你银子。”
“你哪来的银子?”
“你很笨耶,我阿娘老说我爹的就是她的。所以谷长风的就是我的。他这屋子这么大,你还怕他没有钱哦?”她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为什么要相信我?”
“因为你要救你家人,应该不是坏人。”
“也许我骗你。”
“那更简单,我再找到你,再逼你吃更毒的药不就好了。”
见她双手叉着腰哈哈大笑,黑衣杀手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干么不说话一直看着我?我可没希望你觉得我好看。”司徒莫明瞪他一眼。黑衣杀手看着她那两丸黑洞一样的眼,立刻别开脸说道:“好,我帮你。”
“好好好!”司徒莫明拍手笑呵呵,低头在她系于腰间碟躞袋里找东西一这碟躞袋是谷长风买给她的,什么刀子、石头、药草全都可以挂在上头,是她的新欢。“喏……这药草给你。我娘说这东西对调内息大有助益,你平时无事可以多嚼。你身体好,才可以多帮点人。”
他手握药草,内心百感交集。他是真的很希望能如同她所说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多做点好事来补补,至少死得安心点。”啊。
“我要去找他了。”司徒莫明远远瞧见了谷长风正走出帐房,立刻起身就要跃到地面。
“等等!把你脸上的脂胭擦一擦。”黑衣杀手喊住了她。
“我还没让他看过。”
“相信我,他不会想看的。”黑衣杀手神色严肃地说道。
“很丑吗?”她扁着嘴问道。
“你原来样子胜过现在百倍。”
“这我知道。我爹丽质天生,所以我长得也不差,只是……只是想也许他会想看……”
“我用生命作担保,他不会想看的。”
“可恶!就知道她们骗我,改天我也替她们画丑脸。”司徒莫明举起袖子用力擦脸,磨到脸都痛了后,才停了手。“好了,我要去找他拿银两了,你先待在这等我,待我回来再告诉你接下来的任务。”
她正打算一跃而下时,突然又回头看向他。
“你叫什么名字?”
他怔了一下。
“不想说就算了。”
“柳绿。”他低语着。
“柳绿。”她一本正经地点头。“这名字真娘们……你等着喔。”
司徒莫明声未落,人已经消失无踪,留下许久不曾对人提起过自己名字、心头激动不已的柳绿。
此时站在帐房外,几天以来不分日夜地跟着褚管事查帐的谷长风,总算得到了结论一一他出事的消息一传回,叔父就立刻接手了几间酒楼的管理之事,并开始在帐目上作假,好拿银两去填补他儿子挖出的债务巨洞。
叔父是他极信任之人,可现在却成了最想致他于死地之人。
“嘿——”司徒莫明原本打算要吓谷长风一下,可一看到他坐在门廊外的模样,她便难过了起来。
“有事吗?”谷长风看着她,连抹笑容都挤不出来。
“给我银两。”
“又要买谁的棺木了?”
她张开双臂,把他的头抱到胸前。
他先是一僵,却很快地埋首在她胸前,长长吐了口气。
“那个……黑衣杀手说你叔叔是害你的那个人,我要拿银两给他,叫他去查你叔叔为什么要害你。”
她皱眉说道。
他蓦地抬头,看了她半晌后才开口说道:“他……如何知道是我叔叔……”
“我想他既然屋内屋外都看过了,怎么会没找到人呢,我就叫他去看你叔叔……”
“我不想相信。”谷长风闭上眼,用力抱着她。“但他在我离开之后就开始作假帐,替他的儿子还赌债……”
司徒莫明感觉到他的颤抖,更加拥紧了他。
“我这几年来给他的还不够多吗?他儿子成亲的房宅、他在谷府里的单独院落、还有每年酒楼的分红……”
“我们现在直接去问他为什么要害你。”
“我会去。但在这之前,我要知道‘七日青’迷药、杀害苏姑娘,以及在马鞍里放毒针这些事,是否也都是叔父所为。我从褚管事那里套出话来,知道在我离开那几日,我叔父和他的儿子都在府中,不曾离开。而下迷药及放毒针这些事,非亲近我之人无法为之,此与雇人谋杀不同……”
“那你怀疑是谁?”
他抿紧唇一下,才说道:“我弟弟。”
司徒莫明一把捧住他的脸庞,小声问道:“那你还要查下去吗?”
“当然要查。”他面无表情地说。
“万一查出来后,发现你弟弟也希望你死呢?”她揪着他的衣服,已经想哭了。
“那我就要检讨我以前究竟是有多该死。”他擦去她落下的一颗泪水,声音也不由得哽塞了。
“我不认识以前的你,就算该死也是以前的你该死。”
“以前的我应该罪不致死。”
“那他们就该死,干么要害你?”她抓着他的衣襟说道。
“或许是因为我的银子太多了。”
“那都给他们,我们回谷里去,再也不要看到他们了。我跟我爹娘在谷里过活,没银子也很开心。”
他看着她激动的脸庞,握住她的肩,沉声说道:“害我的人应该得到报应。”
“那……等他们得到报应后,我们就回子虚谷,好吗?这里的人都坏,都想要别人死。”她蓦地打了个寒颢,不由自主地偎向他怀里。
“我答应过会带你回去的。”
“那我们就留在子虚谷不回来了,好不好?”
他没回答,紧握着她的手好一会之后,才又开口说道:“这事我们之后再谈,我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好!”她一听有事可做,双眼发亮地站直身子。“我最喜欢帮忙了。快跟我说是什么事。”
他起身在她耳边说完计画,她用力点头,笑眯了眼说道:“这个忙我会帮。我爹一定会很生气他人不在这里,呵呵呵呵呵呵……最好是日后还有机会让他也插上一脚啊。”
谷长风拍拍她的头,却没有应声,毕竟这类事情还是少有为妙吧。
这日夜里,身体状况较之前几日稍愈的谷正明躺在榻上歇息时,窗户突然由外往内地被推开,一阵夜风倏地吹入,熄了窗边烛火。
谷正明缓缓起身,还没来得及叫人关窗,另一边的窗户又被推开了,他回头一看,只看到白影一闪,屋内所有烛火瞬间全数熄灭。
“来人……”谷正明咽了□口水,紧揪住被子,不安地张望着。
“为什么要害我?”屋内传来一个声音。
谷正明全身不停颤抖,抓着被子拼命后退,直到背抵住墙壁,再也无处可退为止。
“长风,你你你回来了……”
“我死不暝目,当然要回来……”
“叔父对不起你!”
“你把话说清楚,我才能死得清楚清白,才能早日投胎。”
“……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居然想找人暗杀你……”谷正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连声音都在抖。“那日之后,我就寝食难安,想来时日也不多了……”
“为什么要害我……”
“我想你已经犯了苏姑娘命案,就算大难不死,回来也是死罪难逃。我那儿子又欠了赌债,不还的话就要被断手断脚,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真的以为你的前程毁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