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克庸一夜没有回来。
睁着眼睛到天亮,景袖每每闭上眼,就看到他那愤怒的眼神。他那愤怒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挫败、伤心与痛苦,只要一想及,她的心就为之煎熬。
「你这么轻忽别人的感情,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
她一直忘不了他说这话时,眼底那深深的悲愁,恍若被深深地伤害了,被人辜负了。而她就是那个辜负他的人。
昨天从他愤怒的言语中,她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莫大的错。卢艾琏说她天真是对的,她自以为是个聪明的人,但一面对涉世已深的卢艾琏,她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她听信了卢艾琏的话,丝毫都没给克庸辩解的机会,就把离婚协议书给了他。老爸总说她这种任性而莽撞的性格,早晚会替自己惹祸,这话果然应验了。
她错就错在不该用轻率的态度提出离婚,明明自己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却要故作潇洒。结果把原本已经搞砸的事情,弄得更不可收拾。
天已经亮了,她从床边坐起,这才看到他昨晚进门时搁在卧室门口的行李箱,她定了过去,将行李箱提起,犹豫了一下,决定帮他把东西收拾了。
说穿了她真的不是一个值得称赞的妻子,替他做的事情不多,反倒是他帮她把公司整顿得很好,平日对她相当放任,给予她绝对的自由。反观她呢,付出了什么?带给他的是什么?她真的亏欠他很多。
打开行李箱,正想把穿过的衣物拿出来送洗时,那躺在衬衫上面的纸盒让她愣住了。不用打开她也知道那是护手霜,她认得这个牌子。前不久她随口抱怨自己的手被油彩弄粗了,没想到他竟然细心地帮她买了护手霜……
拿起那盒护手霜,她端在胸口,感到一阵心酸。
想着替她买了礼物的他,从香港忙碌地奔波回来,肯定想看到她收到礼物的欢喜。可是迎接他的却是一纸离婚协议书,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的残忍。
「克庸、克庸……」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似的,连声音都哑了。
捧着那来不及亲手送给她的礼物,想起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回忆,时光虽短,但色彩却如此鲜明。她觉得温暖心里又感到酸楚,害怕失去挚爱与伤害了他的心痛懊悔,让她的心情交杂着百种滋味,握着那盒子忍不住狂掉泪。
她真的好后悔,不该这样对他的。
她真的太自私了,做决定时只想到自己不愿为爱受苦,高估了自己的潇洒,自以为是在快刀斩乱麻,自以为这样对他的感情就不会超出控制,不会走向毁灭,而她的自以为是,让她伤害了一个对她好的男人。
正因为她不曾真正爱过,才会这样不懂爱情吧。
他根本没做错什么,会这么愤怒也是应该的,他肯定觉得自己很冤,娶了她这么一个任性的老婆,没得到什么却总是让他伤脑筋。
还来得及吗?她还来得及追回他吗?他会原谅她昨晚对他的伤害吗?
吸了吸鼻子,她抹了抹脸,然后微微颤着手拿出手机来拨他的电话。电话钤响了,她的心脏就像端到了胸口,每一个跳动都像要跃出胸口似地猛烈,她甚至轻喘了起来。
终于,电话被接起来了——
「克庸……」她急切地喊。
「抱歉,这是邵先生的电话,他现在不方便接听,请问哪里找?」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景袖的血液就像被冻住了似的,久久才能发出声音。「我是崔景袖,麻烦请邵先生接电话。」
「崔小姐,我正好要打电话给你。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邵先生新上任的秘书,我姓廖,廖恰玲。邵先生今天一早飞到美国去了,我们有个案子很急,美国资方决定提早开工,所以邵先生早上已经从台湾飞出去了。他让我通知你,本来想稍晚一点再打的,既然你打来,那正好。」新秘书客气地说道。
这么说卢秘书被开除了?景袖抚着额头,已经清楚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现在她已经无心管卢秘书会怎样,更不想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是她自己愚蠢,中了人的计策,做出伤害克庸的事的人是她,怪卢艾琏只是推卸自己的责任罢了。
「他要去多久?为什么连手机都没带?」为什么要由秘书来通知?她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这个。可是景袖也知道,克庸不愿自己打电话通知她,肯定是因为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不知道他昨晚在哪儿过夜?旅馆?办公室?
「去多久现在还不知道,恐怕十几天是跑不掉的。这次的案子很大,手机应该是忘记带了,但是邵先生应该会自己想办法跟办公室联络,需要我替您传达什么话吗?」
她不以为克庸会把开除卢秘书的原因说给新秘书听,但是看他出差去美国居然没亲自通知自己的老婆,新秘书肯定猜得出来这对夫妻有点问题。
「呃,如果有他的新手机号码,再麻烦你通知我一下。」景袖交代着。
「好的,邵太太,我也会跟邵先生说的,那么我先挂电话了。」
景袖挂掉电话,愣愣地站着发呆。
「十几天?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分开?连谈谈的机会也没有。这是不是在惩罚我呀?」
不管他决定怎么做,她现在都无从得知了。
才结束短暂的分离,她用争吵来迎接他,然后他又飞走了。她感到很不安,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那么措手不及,很可能一个晃神,她已经错失最珍贵的东西了。
她从没有如此忧虑难安过。
她害怕他再次出现时,会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给她。害怕他这一转身,再也不会回头。害怕再也没机会弥补自己所犯的错,她忐忑难安,接下来这十多天的分别,肯定是度日如年、万分煎熬了。
*
即便知道分离的日子很难熬,但景袖从来不知道会是这么的痛苦。
她将自己投入绘画的世界中,试图藉着画画暂时逃避等待他的煎熬时光,可是不断地作画,日以继夜,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站在画室中间,忽然发现每一个画架上的画,画的都是邵克庸的身影。
「天哪,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人心?」
她双眼盈满泪水,无助地站在这一堆充满他身影的画中央,威觉自己快要被思念给淹没了。
「停!不要再想了,停下来!」她生气地拿起画笔朝其中一张画摔过去,反手又推倒了另一个画架。
顿时间所有的画架像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已乾的、未乾的油彩混在一起,也染了她一身。
她跪坐在画架中间,哭得胸口都痛了起来。
哭得累了,她脸贴着地板,怔征地看着落地窗上的倒影,想起新婚那一天,克庸横抱着她站在这片落地窗前时,他与她的身影映在玻璃上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而今,她却已经把自己的婚姻推向这等境地了!
结婚才多久,现在回想起这些,感觉却是那么的遥远了……
他去美国这么多天了,连通电话也不打给她。她得要拉下脸才能去跟秘书问他的行踪,日日陷在问与不问的挣扎中。
爱上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像是天快要塌掉的感觉。以前她不懂,不认识爱情,总是不能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为了爱情哭、为了爱情笑。对她来说,没有爱情的日子自在快乐许多,她在自己的绘画世界悠游自在,无须顾虑他人的目光,只要过自己的日子。
正因为轻忽爱情,她才会把婚姻当成了手段,当成保有自己生活方式的方法。然而当她第一次见到邵克庸时,她就注定要栽进爱情中了。
光是他走路的姿态,他就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力。他就像一抹最鲜明的色彩,在她平静生活的画布上抹上一笔又一笔。她就像吸了毒的人,没法克制自己,一再想靠近他,还以为是因为他很有挑战性,其实打从一开始,她的心就已经悬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她当真还以为自己可以离开他,成全他跟别的女人?光是这几天的分离,她就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了,竟然还妄想着自己可以潇洒地割舍?
看看她此刻的模样?
原本热爱的绘画,现在每张画里都是他。日里夜里像个游魂似地从这屋子逛到那房间,躺在床上也无法睡去,因为张开眼、闭上眼都是他。她这才知道,原来看似冷硬的他,其实表情很丰富,她光想都可以想到许许多多脸部的细微变化。她时而想到有趣的细节而笑,时而感伤得像个多愁善感的人,把自己搞得都快疯了。
要是早知道选择分开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还不如放手狠狠去爱。像这样折磨自己心魂,受尽煎熬,还不如就坦白一点,勇敢一些,跟他拚了。可是她已经把事情搞成这样,克庸在伤心愤怒的争吵后离家,随即去了美国,现在她连他是什么想法都完全不得而知,她怎么都乐观下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分离,她的思念泛滥得如此严重。一想到他可能真的会不要她了,她痛苦难过却无助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万般后悔都形容不出她此刻的戚觉。看到玻璃中自己狼狈的模样,她苦涩地笑了——
「崔景袖呀崔景袖,你真是一个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潇洒的笨女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