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高亢和林苹来到大周也有八、九个月,正到了年三十,团圆夜。
小俩口躲在院落里,看着老爷子派送下来的过年新衣,相视苦笑。
这明灿的艳红绸袍上团团的牡丹花开,喜气是够了,却也俗气,实在教人穿不上身。
尤其是那块两手合抱那么大的长命金锁,高亢一想到要把那玩意挂在脖子上,就一阵颈酸背痛。
“这不是要人吗?”他拒绝扮丑去让人笑。
还是林苹比较认命,虽然清秀的五官皱得像包子,还是拖拖拉拉地扯开腰带,准备换装。
“你可以不穿啊,不过小心公公让你跪祠堂。”
高亢嘀咕着:“反正我每个月都要跪,也不差这一次了。”高老爷对儿子迟来的叛逆很头痛,这一年请出家法的次数比起儿子自出生到现在,多了起码十倍。
高亢对高府两位老人家是任打任骂、任爱任哄,全不在意。毕竟不是“亲爹娘”,他心里无法产生太多的亲情。
偶尔,他甚至反过来向老夫人告高老爷的状,让他们夫妻去斗,以免他们日子过得太悠闲,成天就找他和林苹麻烦。
倒是林苹因为大周民风严谨,妇女等闲不得抛头露面,她长期待在家里,对公公、婆婆的感情还深一些。
公公的严厉和偏执让她无奈,但他谨守礼仪,虽然大家同处一宅,他也不会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随意进出儿媳的居处,偏偏老人家又溺宠孙儿,一日不见,便浑身不对劲,所以常常大清早守在小院外头,令仆妇来抱出小孙儿、小孙女,逗要大半日,再送回来。
林苹将高老爷定位为一个顽固不通的可爱老头。
至于婆婆,林苹觉得她就是个二十四孝娘亲,只要为子孙好,她可以拚命。
林苹从小是孤儿,不知道一般爹娘如何对待子女,但她很享受婆婆那种没有道理的呵护。
“你爱跪祠堂,夜里自己去跪,别连累婆婆为你忧心。”她边说边换好衣服,便去梳发。
“你倒有孝心。”
“谁对我好,我便对她好。”
他低头想了一阵,虽然对人性还是抱持着不信任,可两位老人家确实没亏待过他,甚至高老夫人那种没有理由的溺宠,让他不自在中又有一种莫名的滋味在心头回绕。一时间,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却又不排斥。
“是我错了,不管他们是不是我的爹娘,咱们来了近一年,确是受他们照顾,应该要对他们好一些。”
“婆婆听见你这句话,定会乐得跳起来。”她笑得眉眼弯弯。她知他本性纯良,或许曾被生活磨得偏激,但只要好好引导,他永远都是她最可靠的良人。
梳好了头,她插上一根玉簪,便推他去换衣服。“快更衣吧,别误了时辰。”
他叹了口气。老婆都这么说了,头上又有家规压着,只能勉强扮小丑了。
“不过这块金锁我是绝不会戴的。”
她看着那块估计有一斤重的金锁,也是心凉。
“那就别戴了,咱们找块吉祥点的玉佩系在腰间,我再给你弄个中国结,保证喜气得让公公发不出火来。”
“我不懂打扮,你作主便是。”他一边换衣,一边笑嘻嘻地摸出一只檀木盒。
“送你。”
“什么东西?”她打开一看,是一根金钗,由五股金线绞成,来到顶端,五线开出五花,就像一朵迎风摇曳的三色董,清雅中又带着几分华贵。“好漂亮,也好轻巧。”
她的妆盒里也有一大堆头饰,统统都是些牡丹、凤凰,要多华丽,便有多华丽。
可是那些头钗呀步摇的,它们越华丽,用的珍珠宝石就越多,重量便越可观。
她着实无法想像,在一颗头上压个一斤、八两的东西,人要怎么做事?
所以长久以来,她都是一根玉簪了事。
想不到高亢这个向来粗心的大男人也会注意到这一点,为她买了枝称心的钗。
他拿起金钗,帮她替换了头上简单的玉簪。
“看看喜欢吗?”
她就着铜镜左瞧右看好半晌,满心的喜悦。
“真好看。”只可惜这面镜子照得太模糊,要是有面水银镜该多好?她想着二十一世纪的生活,那时只觉得各种便利物品都是理所当然的,日子过得不好了,还要骂几句,直至来到大周,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她怀念从前之余,渐渐也懂得什么叫珍惜眼前。
“不过相公,我们前世加今生,认识的时间也快三千年了,你好像是第一次送我礼物喔?不会是想搞什么鬼吧?”见他一脸自得,她忍不住调笑道。
“胡说。我高中开始打工,存了三年的钱,买的第一台二手摩托车不就是登记你的名字?后来我们结婚,买房、买车甚至是去银行开户,也都是用你的名字,我一毛没拿,这还叫没送你礼物?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啦!”他忿忿不平。
“那倒也是。”她掩嘴轻笑,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仔细一想,我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女人,才能遇上第一等好丈夫。”
“一个吻就想打发我啊?你也太小气了点。”他含笑靠近她,热呼呼的气息就在她耳畔。
“相公若把做这枝金钗的珠宝行告诉妾身,让妾身再去买几样小饰品,这份谢礼自然更厚重一些。”
“那你直接谢我吧!不必去买了,相公帮你订了一整套的钗、环、簪、佩,一共二十四样,不过因为时间太赶,年节前只做出了这枝钗,其他的得等过完年再慢慢取货。”他亮出一张订货单。
她吃了一惊。“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买这些东西?”
“还不是十天前,县里的屈书吏娶媳妇,下帖请我去喝喜酒。他媳妇号称是春水县三朵花之一,为了显摆,屈书吏让儿子、媳妇拜完堂,先回新房掀了盖头,再到大堂给众宾客敬酒。你不知道,新娘子走出来的时候,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吸气滴口水,直夸新娘美若天仙,把我吓得差点心脏病发。这样的美人头上十几二十根金钗、步摇,插得好像一只刺猬,只能用‘人间极品’四个字来形容。”
“就你嘴坏。”她扶着他的肩,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反正相公是见识了大周人诡异的品味,于是便想到我家可爱的小娘子,清秀灵巧,比一只刺猬美丽百倍,万万不能被那些俗物玷污了,还是由相公帮你打点饰品稳当些。”
闻言,她眼露异光,斜睨着他。“好像十天前,八姨娘才在咱们小院前耀武扬威,说我一身清水,比那正服孝的更不如。”他该不是听到什么传闻,才有了这一番作为吧?那个屈书吏的媳妇不过是个借口。
想不到有一天,他也会有这种拐着弯来的心思,是培养出心机了吧?不过……她喜欢,他这俊逸却邪气的模样教人一见便心痒。
他脸一沉。“一个无知女人懂得什么?早晚要收拾她。”
“都说她无知了,你还跟她计较。”腻着他,看他或喜或怒的容颜,每一个表情都挑动了她的心弦。她恍然有种又跟他谈了一次恋爱的感觉,心底甜蜜又悸动。
“这不是计较,是防患于未然。我们已经低调做人了,旁人还要来挑衅,难道要任打任骂?当然是百倍还回去。”
“一个小妾能掀什么风浪?惹你生这样大的气。”
“我不管她是妾是妻,只要威胁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便不可放过。”他咬咬牙,眼底却有几分杀气。
她呆了下,随即一声低叹。她的确是爱着全部的他,只有一点——她不太喜欢在大周的日子里,他心里有了杀气。
不到一年的时光,他起过杀绿娃和红蝶的念头,还想与高老爷拚命,现在又要对付八姨娘,是这里的水土环境会影响人?还是他心里藏了什么妖魔?
“相公——”她开口,才想劝他平静心情,可绿娃抱着小丫头走进来。
“谁让你不经通报就进来的?”高亢神色又是一冷,把绿娃吓得脸发白。
“是我说的,在咱们的小院落里,不要那么多礼节。”林苹走过去,抱起孩子。“丫头的尿布换好了?”丫头是双胞胎妹妹的小名,哥哥叫小宝。
“是的,少奶奶。”绿娃垂下眼眸不敢看高亢,但也没离去。
“还有事?”
绿娃期期艾艾地开口:“老夫人派了吴嬷嬷传话,请少爷、少奶奶别误了团圆饭的时辰,否则老爷会发火。”
“知道了。”林苹检查了一下女儿,确定收拾妥当了,才把她放到一旁的暖坑上。“你和红蝶也准备一下,待会儿抱着小少爷和小小姐,一起去给老爷磕头。”
“是,少奶奶。”绿娃行礼而退,举止比起半年前得体许多。如果不是高亢冰冷的眼神一路追着她,她的表现会更好。
一直到房间的门被关上,高亢才轻哼一声。“我还是不懂,你明明说不用府里的人,要我另外给你买几个小丫鬟伺候,怎么突然留下这两个别有心机的?就不怕养出两个叛徒?”他心疼林苹,事事依着她,但不代表他赞同她的做法,想起来忍不住便要抱怨几句。
“还敢说,若非你在她们面前泄了口风,我用得着费心补漏?”
“有什么好补的?你担心她们坏事,我命人将她们婚配得远远的,一辈子也别想回春水县。”
“众人皆知绿娃、红蝶是你的通房大丫鬟,哪个正经人家肯娶?”
他啼笑皆非。“你还管她们能不能嫁得好?那要不要包生儿子?这也管得太宽了吧!”
“我看不到便算了,但见着了,难不成还推她们入火坑?”说着,她嗔他一眼。“倒是你,几时变得如此冷血?”
“这与冷血有何关系?我只是不信任她们。”
“为什么?她们才十几岁,性情还没定,有很大的调教空间。”
“就算她们是才出生的小婴儿,不是我的亲人,总要有几分防范之心。”
“照你的说法,这大周朝里,就公公、婆婆、我和小宝、丫头是你能相信的?”他这样做人也太没趣了……她突然想到他愈发狠辣的行事手段,与他对人的不信任是不是有关系?
但高亢的话却更出人意料。“平时,高老爷、老夫人是可信的,但若发生变故,我也只信你和两个孩子。”
她终于发现他的心理问题非常严重。“你的疑心病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前世他就是因为被朋友骗,才落得破产跑路的下场,今生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好啦!那些无谓的小事不值得我们花心思讨论,你还是赶快把我们打理妥当,别误了吃团圆饭的时间。”他推着她去做准备。
莫名地,她心头又起了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她走不进他的心,这让她好慌。
“相公,会不会有一天,你连我也不信了?”
“傻瓜,你是我娘子,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的人,我不信你信谁?”
“那,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离开我喔!”
“是,就算我不小心掉进河里,也拉着你一起。”他笑着转移话题,去呵她痒,又吻吻她。
她嘻嘻笑着闪躲他的手。“别,好痒!”
“听说女人最爱口是心非,嘴里喊不要,心里却爱极了。”他手指搔刮着她柳条般的腰。
她笑得快岔气了。“相公、相公……”
“啊!”他惊呼一声。“糟糕!”是怎么玩的,他又把她的腰带打成死结了。
“我痛恨大周朝的衣服!”
“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