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余杭,早莺暖树、乱花浅草、水光潋滟、山色空蒙,好一派江南风光。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旅途奔波后,夏天啸驾驶着马车,终于进入了杭州城。
马车刚在“烟雨园”的门前停下,门内立刻跑出两个家丁。
“二少爷,您回来了?小的这就去通知老爷和夫人。”
夏天啸掀开车帘,将坐在马车里的朱绮罗迎下马车。“丫头,今日起,你就不必在马车上餐风露宿,能够安稳的好好睡个觉了。”
朱绮罗张大灵动的双眸,瞧着眼前这座古地广阔、依山傍水的江南庭院。
“夏大哥,你看我的头发乱不乱?等一下见到你家里的长辈们,我这样会不会太随便了?”她依照惯例拉住他的衣袖,好奇的四处张望。
“我爹娘没那么讲究,再说他们也未必会欢迎我这个浪子回家。”夏天啸双手抱着宝剑挺立在红漆大门前,眼里掠过几丝淡淡的嘲讽。
“二少爷!夫人日盼夜盼,可把你给盼回来了……”大门里走出一位锦衣华服的老妇人,身后还跟着若干的家丁、丫鬟。
“哎哟,二少爷这次也带了个美娇娘回来啊!”一见朱绮罗,老妇人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徐妈,我每次回来你说的话都一样。我娘真的有日夜盼望着我回来吗?”夏天啸回头看了一眼气色红润,笑容灿烂的朱绮罗。“这位是罗飞雪罗姑娘,她暂时要在我们家住上一阵子。”
“去年大少爷带回林姑娘,夫人再也不用为了大少爷的亲事伤脑筋。这会二少爷带回了罗姑娘,看起来我们烟雨园最近可真是喜事连连……”徐妈相当欢喜,猛盯着朱绮罗瞧。
“徐妈,别把我和大哥相提并论。他是豪门公子,我这个江湖浪子又岂能和他那种只谈风月不理侠义之人相比?我与罗姑娘之间,可不像他那样随便,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夏天啸挑起剑眉,一脸不驯。
就在此时,一个面容凶狠的彪形大汉从大门里跑了出来。“徐妈,老爷有令,不准二少爷踏入围内一步。”话音一落,在他身后就站出一排带着兵器的护院。
“乔师父,你这是在干什么?”夏天啸怔忡过后,浓眉上立刻罩上寒霜。“我爹真的这么说?”
“二少爷,这是老爷的吩咐。”乔护院也是紧锁眉头,却毫不妥协。
“若我一定要进去呢?”夏天啸踏前一步,双眸里闪烁着厉光。
“二少爷若想硬闯,那乔某也只有得罪了!”乔护院挥出手中大刀,挡在夏天啸的面前。
“看来,爹是真的不欢迎我回来了。”夏天啸冷笑一声,眼里闪过不屑与讥刺。“既然如此,我也不必硬碰一鼻子灰、自讨没趣。丫头,我们走!”
他转过身来,一把握住朱绮罗的手,大步离开。
“夏大哥,这里不是你家吗?”朱绮罗赶紧跟上他的脚步,看着他脸上如刀刻般凌厉的神情。“难道你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你爹?”
夏天啸继续向前疾走。“那老头子到底怎么想的,谁也搞不清楚。反正,我算是回来错了!”
“你先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嘛。”她带着几分担忧地回头张望。“或者你和你爹之间是有什么误会……”
“我和他没什么话可说的!”他暴躁的冷哼一声。“他要赶我走,我还不想回去那个家呢!”
“可是……你不是说回到你家,才是躲避神女教追踪最好的办法吗?你若负气离开,我们又何必舟车劳顿的赶回来呢?”她柔软的小手回握住他结实的大手,轻拉他的手指。
夏天啸眼底的愤怒因为她的话而微微冷却,转回头去,带着一脸的阴郁看着她笑脸上的关切。
“就算要走,也要问清楚缘由,和你爹为何不让你进门的原因。”朱绮罗俏丽的瞳眸里浮现出一抹不解。“像你这样宅心仁厚的好人,你爹为何要生你的气呢?就算你不想知道,我倒想要弄个清楚。”
“你在替我打抱不平?”她嘟起嘴的样子,轻易就熄灭他心头所有的怒火。“其实我爹他……向来就对我这个不孝子很不满意。我执意要行走江湖,不肯乖乖待在爹娘身边。”
“那也不能将好不容易回到家的儿子关在门外,起码应该听听你的解释和你的理由。”她抓住他的手,一脸的坚决与固执。
“走,我陪你去和你爹说清楚。你不是不孝,你只是有你自己的梦想和想要做的事!”
“傻丫头,我爹如果肯听,又怎么会将我拒之门外?看来,我真不应该将你带回家。或者,我可以将你安顿在我朋友那里。”夏天啸眼里浮现沉思之色。
“我不要。你爹只说不让你踏进家门一步,可没说不让我进去。”见到他脸上隐约的无奈,让她的心微微刺痛。“我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
为何全天下的父母都不能理解自己的孩子呢?她的父王母妃也从不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才会做出将她嫁给杜承潜的决定!
她固执的模样温暖了夏天啸的心,他虽然不被自己的父母所认同,但却有她在意着他的喜怒哀乐。
“二少爷,二少爷……你先别走!”当他们停下说话之时,徐妈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你可千万不要和老爷呕气!最近府里出了许多事,老爷才会那么生气的。”
“府里出了什么事?”夏天啸的眼神立刻变得认真。
“三小姐责怪丘公子隐瞒了曾有婚约之事,二人解除婚约后,丘公子就去了京城。可是三小姐前几天又与大少爷一起偷偷离家出走,留了书说是要去京城里找丘公子……”徐妈一边用手绢擦汗,一边飞快的讲述。
“我早说过丘世轩不可靠!可是爹娘与大哥就是不听!”夏天啸的脸色倏地铁青。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不在家。”徐妈说着说着居然流起泪来。“这又是解除婚约,又是为了男子离家出走,我们小姐以后可怎么办啊!”
夏天啸的双唇紧抿起懊恼的直线,蹙拢的双眉间掠过暴戾的气息。“既然小妹是和大哥一起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他们怎么能不想想双亲的感受?这么贸然行事,还真像是他的风格!”
“老爷不让你回家,恐怕也是在责备你不在家里帮忙,老爷与夫人身边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这怎么不让他们伤心呢?”徐妈用力擦着眼泪。
夏天啸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宛如千年寒冰般冷冽,钢铁一般的眼里射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虽然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徐妈的叙述里,朱绮罗还是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
她扬起头,定定看向他。“夏大哥,我看现在真的不是你和你爹生气的时候。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回家再说,好不好?”
夏天啸冷硬的目光望向她眼里真诚的关切,重重点头。
朱绮罗站在前厅外的庭院里,不断的来回踱步。
夏天啸正在前厅和他的父母交谈,因为没有受到邀请,她不敢冒然进去,只能站在外面干着急。
前厅里的气氛,也如她预料的那样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
夏老爷与夏夫人高坐在主位,两旁还坐着夏天啸的姑母夏之凤与表妹施慈恩。
夏天啸站在厅堂之间,一脸桀骜不驯的听着父亲夏老爷的训话。
“在你眼里这里只是客栈,根本就不是你的家。我们算什么父母?你有尽过一天做儿子该有的责任吗?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连个音讯也没有……说呀,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打算待多久?我看你不是惹了麻烦是不会想到要回家,你把家当成避难所了……”
在父亲严厉的斥责下,夏天啸高昂的头颅并未低下,眼眸深处的漠然也毫无片刻的动摇。很显然这些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
“在爹眼里,我向来除了惹麻烦这一项优点之外,别无其他用处。”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掠过一丝讥笑。“爹,你又何必这么生气?小妹是跟着你最信任的大哥离家出走,她绝对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夏老爷眯起他那双深邃的眼,作为一家之主的他,有着商人的狡黠,也有着家长的威严。
“门外那个你带回来的女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暂时要住在我们家里。你可以赶我走,但她必须留下。”夏老爷话语里的轻蔑,让夏天啸相当不悦。
“她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为何要无缘无故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夏老爷冷哼一声。
“她不是来历不明的女子,她是我的朋友。”夏天啸极力压抑着心头正在默默燃烧的反感与怒火。
“她的底细你又知道多少?有哪个好人家的闺女会随便跟着男人回家?还住在男人家里?”夏老爷用力拍了一下身旁的扶手。“如果接纳她住下,才真是败坏门风……”
“爹!你可以悔辱我,但不准你羞辱她!”怒火冲散了理智,夏天啸脸上青筋暴露,下颚紧绷。
“不准?!我是你爹,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夏老爷怒气冲冲的倏地起身。
“老爷,天啸,你们怎么每次一见面就好像两个爆竹一样?冷静一些。”在一旁的夏夫人终于无奈的出声制止。“天啸,难道那个女子比你爹娘还重要吗?你一回来,有向爹娘请过安吗?可记得你还有个日日盼你归来的娘亲吗?”
“娘!孩儿不在您的身边,并不表示我心里不想着娘。”面对着母亲,夏天啸的脾气立刻收敛,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丝愧疚与思念。“只是,这个家可有容我的地方?”
“只要你不是整日想着离开,这个家怎会不能容你呢?你从十六岁开始就浪迹天涯,不到过年或是你累了,你是不会想到要回来陪陪娘的。”夏夫人温柔慈爱的脸上浮现出忧伤。“你知道不知道,娘有多担心你的安危?”
“娘,孩儿知错了。”面对着慈母的责备,他高傲的头颅才稍微低下。“但是就算你们再怎么气我恼我,也不要迁怒无辜的人。”
“那位姑娘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就算我们要让她住在这里,也必须要知道她来自何处,又为何要住下。”夏夫人轻轻按住丈夫的手,耐心的看着她的儿子。
“对你们来说这些就那么重要?你们就这么不信任我?我带回来的朋友就一定要这样反复的追问身家背景吗?”心底也有一分苦涩缓缓升起,让夏天啸的脾气再度暴躁。
“夫人,不必再和他啰唆了。他既然不想和我们多说一句,我们也不必同意他的要求。勉强让他们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就给我离开“烟雨园”!”夏老爷凌厉的眼神扫过桀骜不驯的儿子,双手背在身后就准备离开。
“既然爹这么不欢迎我回来,也不用勉为其难让我们住上一晚,我这就带着她离开。”话一说完,他就转身欲走,眼里是半点也不肯让步的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