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石珍没先回话,却一臂将穆大少搂在身前,大掌掩了她的眼。
“乖,别看。看了伤眼。”接着才冲发火的胡人大汉冷笑——
“别担心,我只是来把事情做个了结,你女人的事你说了算?”
雷萨朗下颚一扬。“自然。”
“才怪!”此时花夺美从里边探出,八成知道雷萨朗大爷会丢来狠瞪,所以早早披上罩衫,勉勉强强将春光拢住,但一头云发垂散下来,珠钗饰物全落光,乱得很风情也乱得明显,明显到让人轻易猜出它是怎么弄乱的。
“嗯?”听到反驳,雷萨朗立即侧目扫去,被那奔雷疾电般的眼神扫到之人气势略消,却如何都要扳回一些面子。
花夺美刻意扬高下巴,哼哼两声。“那得看是什么事。”
见正主儿出现,游石珍点点头,直接对准了道:“楼主亲自出面那最好。你的十二金钗客说要搭起‘天红贝’买卖,我应允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你们欲买‘天红贝’,我有货绝对供到底,但楼主肯不肯跟我谈另外获利更多的买卖?”
“哟,说来听听。”花夺美妖妖娇娇地偎进丈夫怀里。
穆容华这时没再妄动,任男人挟抱在怀,两耳高高竖起倾听周遭动静。
游石珍将怀里人的双眸掩得更实些,怎么都不能让她见识到楼主这么祸害的一面,实在太不要脸,又不要脸得太得意洋洋,他家人前清清淡淡、人后仅对他作狂的穆大少要被带坏了怎么办?!
还好他手够大,能掩得她不见天日!
他迅速且硬声道——
“你们买去的是已制成药丸的‘天红贝’,所谓得鱼在笼,不如一竿在手,年轻力壮不如老谋深算,得到的货再多,还不如自个儿培植,凡事总得往长远处着点。‘天红贝’的花苗我能给你,栽培与制炼之法亦能告知,楼主‘飞霞楼’内奇人异士甚多,想必要将关外才栽得活的苗子移种江南,那是易如反掌,届时你们自栽自炼自制,要多少“天红贝’药丸皆不是问题,自用之外尚能成为一门营生,楼主以为如何?”
“唔……所以呢?”一阵眨动。
游石珍恨恨喷气。“所以那个乱七八糟‘绘丹青’的事就此了结!两清!”
“这个嘛……噢,欸欸……”装模作样还想继续拿乔的楼主大人被丈夫狠狠一瞪,只好晃着脑袋瓜叹气。
“好吧好吧,两清就两清,怎么说我可都是性情中人,瞧珍二爷都说到这分上,不两清那多不性情。只是嘛……”她假咳了咳,清清喉声。“‘飞霞楼’跟珍二爷那是两清了,可我跟咱妹子可还没清啊,走踏江湖,欠下的,早还晚还都得还,穆家妹子,你说是不?”
两名武功盖世、道上名声赫赫的汉子根本未察觉楼主葫芦里卖什么膏药,而无辜被蒙眼的清俊女大少就更难知情。
穆容华正凝神听那谈话,两袖紧紧攀住掩她双阵的那只臂膀,抓得好紧。待听得楼主终于答应交换别的条件,不再紧揪着“绘丹青”不放,她身与心整个松懈,甫吐出一口气,芳唇竟被一张嫩柔无比的嘴给堵实了!
事情起于肘腋之间,谁也挡不住!
她遭楼主强、吻、了!
趁珍二爷将她挟住、掩眸,她毫无防备之际,楼主恶虎扑羊似扑来。
一击正中!
花馨随湿热的唇舌喂入,穆容华一时惊住,只听得两男人乍起的恶声咆哮,此起彼落得好不热闹。
欸,震耳生疼啊!
入夜,小岛上的肃杀氛围被月光轻拂而去。
虫鸣再起,伴着竹曲与浪潮,恍惚间,前晚的夜袭与冲天大火宛如隔世之梦。胡人汉子们与过江龙的恩怨起于先前的一次劫船杀人。
曾为西漠“狼主”的雷萨朗抛下过往一切,领着一批歃血为盟的兄弟从西漠入中原,再从江南一路去到南洋,他们在海上诸岛建立功业,感情比起亲兄弟更亲厚、更密不可分。
一次往中原运送奇珍香料的船只遭海路拦劫,雷萨朗前去接应时已然不及。
海贼劫货便算了,所有船工竟无一幸免,包括当年追随他出海的两名兄弟。此仇定然要报,追踪查访两个多月,好不容易才知对头名号,却苦于迷雾海域间方位难定,屡屡寻不到过江龙巢穴所在。
游石珍恰在此时与胡人汉子们搭上,既有共同敌人,自然能成盟友。
而话说真格,若非有他这般方向感绝佳、追踪能力超群,兼能轻易融进任何群伙的盟友,雷萨朗要拿下过江龙这一窝,怕还得费个三年五载。
道上行走自有规矩,血债血偿方为正义。
过江龙既死,树倒猢狲散,众人死的死、逃的逃,那些不及逃走的手下落进雷萨朗手中,穆容华不想去猜那些人的下场。
至于与过江龙混在一块儿的小国舅爷……穆容华只能蹙起眉心叹气。
“伤春悲秋个啥劲儿?该叹气的是哥哥我吧?”
男人不满地低吼,把挨在榻边帮他拭发晾干的穆大少一把扯来,压在身下。穆容华没做任何抵拒,躺平下来,她探指摸摸他较以往显瘦的面庞。
前夜大乱,他受伤昏厥,雷萨朗的人马接掌一切。
他们被安置上船,接着又忙替他祛毒裹伤,而后楼主接受她“代偿”之请,当时天色早已亮透,随即是他赶来阻挠,再加上雷萨朗搅局……整个午前就那么闹哄哄的,闹到她遭楼主强吻,两个汉子气跳跳拔开自个儿女人,各自带开,乱象环生了大半日终于平息些。
他是气昏头了,加上金针祛毒之后根本没好好休息,午后一觉,足足睡上三个时辰才醒。
醒后,他气血大畅,蛇毒余症尽去,而她早为他备妥一大桶清水,还兑好了热水供他浴洗,把那头染黄的发净回原本的乌青。
她的眸光专注,眉色沉吟,游石珍被看得脸皮微烫,侧着脸去挲蹭她的手。
“叹什么气?”他闷声再问。
其实还想板起脸的,觉得她太欠教训,竟想代他偿债去?!
她外表再如何“大少”,底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随便给人看了去,这行吗?!成吗?!对吗?!
但,这家伙干么沉沉郁郁的?他思绪一掠,遂撇嘴道——
“是你家行谨族弟又怎么了?”
穆容华被他眯目皱鼻的怪样逗出一抹浅笑,后又正正神色。
“午后我过去行谨那儿探望,扑了空……他人在软禁伦成渊的那间舱房里。守在门口的人说,行谨已进去好半晌。”
“你担心什么?”
“我没担心。我只是……”只是如何?她一时间寻不出话。
“你何须担心?”
“我说我没担心的,只是……就只是……”她望住他,颤动瞳心映着他的脸,如同自己映在他黝亮眼底,那样的她迷惑徘徊、沉吟不定,但她因何忧虑?
感情之事向来由心不由己,她不都彻底体会了,真要发生,谁能挡住?
感情之事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行谨若想亲饮那一口,是好是坏、随喜随忧也只有他自己能懂。旁人操什么心?她还能替他多想什么?
她自个儿的情债都还偿不完呢……
捧他的脸,她微挺上身亲他宽宽的嘴,低声呢喃。“没担心了,真的……”至少能做到顺其自然、旁观守护。
“哼,只担心别人,都不知心疼我。”吻吻吻。
“我都气晕了。我谁啊?!哥哥我可是堂堂游家珍二爷,关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头老大’,我气晕了,我耶,这事有多严重你可知?”亲亲亲,边嚷嚷边亲。
“我当然心疼你啊!”她略急道,展袖揽下他的头,颊面贴熨在他颈侧。
他黑亮亮的散发飞翘,半点都不柔顺,却是她再喜爱不过的。
清俊面容覆在他黑发之下,嗅着那令人心安心喜的气味,身子不觉颤着。
她嗓音轻哑道:“有过关外遇上飞漩沙暴那一次已经太够了,未料又经历这一回,见你受伤倒地,我的魂都快吓飞……游石珍,我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可一想你之所以遇险,皆因我而起,我……我心里就难受、就觉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待你不好了,明明想待你很好很好的,可偏偏做得这样不好……”
她的温息与柔唇落在他肤上,她浅浅亲着他耳后的伤。
游石珍想起金针祛毒后首次醒来,看见搁在榻旁矮几上的小盂盆里尽是辛臭乌血,是她为他吸吮吐出的……哪里待他不好?哼,就因待他太好,才想偷偷替了他去让人“绘丹青”!
想到这点就令人又疼又气又想对她耍流氓耍个彻底!
压住她的发,扣住她下巴,他凑嘴再去堵她。
吻深入浅出、浅出再深入,齿与齿轻绊磕合,有力的热舌扫遍她芳口之内,吻得十二万分彻底。
事实上自她遭楼主轻薄,他今日都不知第几回这般吻她。
“游石珍……”
“可恶那张嘴,亲过她家男人又来亲你,可恶!她姓花的有没有节操啊?这么花!自个儿的女人竟在自己怀里被别人强吻,有没有这么惨啊我?!可恶可恶,这都什么世道……”
碎碎念个不停,念完再用力亲,根本是想用很多很多的吻抹掉别人可能留在她唇上的感觉和气味,即便她嘴里和呼吸吐纳全沾染他的气息,阳刚且爽冽,粗犷中有不容忽略的柔软,全是他,都是他了,他仍觉不够似。
“游石珍……”被吻得昏茫茫,却觉还有好多话想告诉他。
于是迷醉般吐语,她在吻与吻之间呢喃如歌——
“……我要待你好,我会很努力的,我能做得更好更好……你说要疼我,那就疼到底,不准放手,我要你疼我,只要你而已……游石珍,我会护着你,再不让谁欺负你……”
她毫不忸怩,语调虽软,所说的却如立誓般率然坦白。
游石珍突然将她拉起,盘腿而坐将她抱在怀里。
他峻庞略赭,心音如鼓,明明得意到想把嘴巴笑咧到耳根,面上仍装得凶狠又无辜,揪她襟口喷气。“欺负我最凶的,不是你穆大少还能有谁?”
穆容华小口小口喘息,眸里都潮了,却眨都不敢眨。
见她发怔,他气势更盛,噼哩啪啦一吐胸中块垒——
“当年关外一场‘汉女出嫁牧族汉子’的排场,咱们有关外第一红媒助阵,有大红花轿撑场,有三拜天地压轴,还有四面八方奔来贺喜的牧族朋友,该有的皆有,你穆大少确实出嫁无误……可你后来不认,听我唤你娘子就浑身不对劲儿,还为此事槌过我一拳,赏我无数狠瞪,但是啊但是——”重重一顿——
“你没脸没皮拐了我的童子功底,害我失身于你,这都算了。即便你后来不要我、赶我走,这都算了。咱们俩决定私奔,也奔得颇远,谁料之后有人拐你私奔,甚至跟你求亲,你全都允了!穆大少就这么一个,之前有个方氏大族的方仰怀觊觎,如今还有个姓伦的小屁孩硬插一脚,再加上‘飞霞楼’的混帐楼主作乱,这长长一道挤得很,我到底排哪儿去了我?”非常痛心疾首又语重心长——
“你把我欺负得这样惨,我要是够狠,就该押你回江北永宁,再敲锣打鼓、喷呐震天,然后再席开百桌向永宁的乡亲父老们郑重告知,说你是我媳妇儿,‘广丰号’穆大少是‘太川行’珍二爷的亲亲媳妇儿,他姥姥的谁都别想再打你主意!”
“好。”
好……什么好?!
游石珍瞪圆眼,浓眉飞挑,一时间不懂她徐而淡定的“好”,究竟因何而好。
“好……”这一次的“好”揉进叹息,尾音略碎,更显心中情悸。
“你、你什么意思?”他仍瞪着,瞳心火苗开始跳上跳下,窜得颤颤不休。
“穆大少,你什么意思?”莫非……真如他以为的那个意思?
穆容华圈紧他的颈,脸埋入他绷得硬邦邦的颈窝,很自持却还是自持不了,想寡淡也寡淡不成。
她脸热眸烫,吸吸鼻子笑中带泪轻嚷——
“就跟你回江北永宁,跟你敲锣打鼓、喷呐震天再席开百桌,再不让谁打你珍二爷的歪主意!”
游石珍狠狠怔住。
收拢双臂搂住佳人,他搂紧再搂紧,好一会儿才张张嘴勉强蹭出。“是不让……不让人打你歪主意,不是打我的。”
“是你。”鼻音略重却坚定。“有人贪爱珍二爷体魄,欲绘制丹青画卷,那曰疋不行的。珍二爷守身如玉,一辈子就打一个姑娘,还要挑最好、最美的来打,一辈子就打那姑娘一个……那姑娘如今已落在珍二爷怀里,她着实是个善妒的,还是个心机深沉的,断不容旁人打自家男人主意。所以这位哥哥听好了,即便把我自个儿卖了,我穆容华都不允哪家姑娘瞧了你、碰了你,哥哥的节操我来守护,拿身家性命护到底。”
这世上终有一人值得她如此用心,值得她拿一切去换。
把自己抵给他,若能教他不再觉得委屈,能日日见他欢笑,那才是真正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