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儿在游乐设施前的小凉亭,看到了她的访客。
“康先生?怎会是你?!”
看到西装笔挺的康宽恕局促地坐在设计给小朋友休憩的石椅上,宋允儿忘了好笑,惊讶于他的出现。
“听我母亲说你就在这所幼稚园工作,刚好开车经过,就顺道进来看看了。”康宽恕一脸恰如其分的笑意,教人如沐春风,舒服不已。
“喔……谢谢你。”依稀察觉哪儿不寻常,但宋允儿一时之间却又形容不上来,只好不住微笑致意。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上课。”
“不会……现在是休息时间。”他绝对没有打扰到她,相反的,她还很感激他来得正是时候,助她侥幸逃过小朋友的围剿。
呼!刚才真是有惊无险,为人师长的尊严差一滴滴又不保了!
“那就好。”康宽恕研究她的表情,不禁微微扯高嘴角。
她那副快虚脱的样子,仿佛经历了一场战役般疲累。
“你也在这附近上班吗?”宋允儿并非真的想知道答案,纯粹好奇心驱使。
忘了是康妈妈或是小芩还是朋美说的,他原本好像不在台湾工作。
“嗯,一样在忠孝东路上,不远。”
他说谎了,其实一点也不近。
他在台湾的新公司和她任职的幼稚园,虽然地址同样位于忠孝东路,却是东与西遥远的一段距离。
他来这儿不是顺道拜访,而是刻意的安排。
“真的?好巧!”
康宽恕笑了笑,她的回答一如他的预料,“如果你愿意,以后或许可以搭我的便车一起上班。”
“好啊!”宋允儿应得好快,想到以后不用再走一段路程搭公布,她高兴得忘了矜持,丝毫不与他客气。
不一会儿,脑海乍现困难之处,表情倏地飞上失望之色,“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恐怕不太方便……”
好可惜的哀怨口吻,“我常常得随车接送小朋友上课……”一旦轮到她随车,势必得提前出门,这么一来他们的上班时间就差太多了。
“这没什么关系吧!”康宽恕很快地想好理由,“我刚到这家公司服务,很多事情尚未上手,这一阵子应该都会提早到公司摸索了解,所以你无须有方不方便的顾虑。”
“真的吗?”宋允儿觉得认识他以后,身边凭空多了不少不必支付任何代价的好处。
“对了,今天中午我们公司举行了一个小茶会,这是剩下来的泡芙,我记得你好像挺喜欢吃这种点心,于是帮你带了几个过来。”康宽恕甫将盛装泡芙的纸盒递出,宋允儿在第一时间便接了过米。
“哇,真的是泡芙耶!”圆圆的双眼,绽放惊喜的光芒。
“公司的女同事都在减肥,甜点碰也不碰,虽说是剩下来的,不过应该还挺新鲜的。”
“没有关系!”只要有得吃就好了!宋允儿本欲如此说,又怕太随便,赶紧噤声。
“你要不要吃吃看?”
“嗯!”就等他说这句话,她用力点头,拿起一个,很快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
“好吃!”不只好吃,泡芙根本是人间美味。“好好吃喔!” 他们公司的女同事实在太暴殄天物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居然舍得放弃,换成是她,泡芙堆中死,做鬼也快活。
然而,好景往往不常——
正当宋允儿放纵享受美食的同时,向日葵班的小朋友却一窝蜂冲了过来。
“老师,你怎么有泡芙可以吃?”
“叔叔,是你买给我们老师吃的吗?”
“叔叔,你知道我们老师喜欢吃泡芙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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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很喜欢喔,每天下午的点心都要我们选泡芙说……人家康乃馨班的小朋友都可以吃别的东西,可是我们老师都会拜托我们吃泡芙!”
小朋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宋允儿与康宽恕没有插话的余地。 “对啊,我回家告诉我妈妈,我妈妈说老师一定是小时候没有吃过泡芙,所以长大才会变得那么爱吃泡芙!”小男生一派知之甚深的模样。
又来了!宋允儿再次觉得天要亡她!
为什么现在的小孩都不懂得留点颜面?为什么她每次都在康宽恕面前丢脸?
老天啊……
“小朋友,你们觉得老师漂不漂亮?”不忍她深陷泥淖,康宽恕出声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漂亮!”林信凯抢先说道。
“叔叔,林信凯的爸爸喜欢我们老师喔!”
“小敏,不可以乱说活!”两颊抹上红云,宋允儿娇羞轻斥。
林信凯的父亲……名字她记不太得了,好像是林什么方的……对他,她其实没有很深刻的印象,除非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否则她很难准确地形容他的面容。
然而,他是位好爸爸,却是不容置喙的事实。每到放学时间,他总是亲自来接小孩,面色未曾流露一丝的不悦……只是,很诡异的是他一再诚恳地邀她共进晚餐的这件事。
不知道为了什么,也不管别人如何猜,他仍是锲而不舍地约她,即使她至今从未应允。
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拒绝,而是她实在没有太多与陌生人一起吃饭的经验,为了不要自曝其短,不自觉间泄露了自己迷糊的个性,在这方面她可是很懂得明哲保身,遑论他还是学生的家长。
“老师,小敏没有乱说话啊,我爸爸是真的喜欢你耶,他每天来接我下课,都会问一次老师当我的新妈妈好不好呢!”林信凯出声反驳。
闻言,康宽恕神情缓缓一怔。原来如此……
他并不是没有竞争者,从今以后,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对方有个小孩成日跟在她身边,机会比他大多了,他必须比原先计划更加倍努力才行。
“好了,小朋友别吵!现在叔叔告诉你们,老师就是吃很多奶油泡英才会白白漂亮喔,如果你们希望长大变漂亮,就要和老师一样喜欢泡芙喔!”
“真的吗?”爱美的小女生眨着长长的眼睫问。
“当然是真的,叔叔不骗人的。”
当下,康宽恕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要是这些小孩长大后有张泡芙脸,全是他的错。
为了确保宋允儿能够常常吃到喜欢的泡芙,他竟然说了谎言欺骗小孩……唉,看来他也不怎么有良心嘛。
“康先生……”宋允儿错愕地望着他,思绪顿时恍惚。
他说谎了……她无法置信他居然也会说谎……
那真的是谎言,千真万确。
因为她觉得自己长得一点也不漂亮,且她的长相和饮食偏好毫无关系。
她不懂他为何要说那些话,她真的好纳闷……在他的眼光中,她长得算是好看的吗?
“老师,那小敏不吃布丁了,我们今天的点心吃泡芙,好不好?”适才想吃布丁的小敏,经过康宽恕的洗脑,很快更改了主意。
“好……”宋允儿的脑子乱如棉絮,只能傻傻的点头。
“我也要!”
“我也是……”
每每花费时间、绞尽脑汁搞不定的小孩,瞬地全部举手投降,乖乖听话了,宋允儿瞪直双眼,看傻了。
睇着康宽恕,刹那问,她甘拜下风了,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更适合担任幼教老师。
收服小孩,他比她还有办法。
“小朋友,你们先去那边玩,好不好?”
“好!”小萝卜头霍地一哄而散。
顺利打发闲杂人等,康宽恕求得了两人独处的空间。
“你好厉害!”
“你是说他们愿意听我的话吗?”
“嗯!”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脸的崇拜。 要小朋友听话,一直被她视为比登天还艰难的任务,但他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完全不需要靠任何的利益交换。
“和小朋友相处,最重要的是掌握他们的需要,如此一来,和他们沟通便很容易。”
事情仿佛一下子变得很容易,宋允儿不断点头称是,心里却也明白,凭自己的能力是永远也做不到的。
“你为什么想当老师?”总见她被小孩吃得死死的,很难相信她是教导可塑性最强时期的小孩的幼稚园老师。
这样的老师,应该只有被欺负的份吧……他看不到她有任何魄力。
“呃……”宋允儿的两颊莫名通红,颇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颅。
怎么大家都喜欢问这个问题,他们一定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她的死穴。
“怎么了?”
“你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宋允儿在心中斟酌,究竟如何启口才不致再一次招来讪笑。
回想过去,几乎每次被问及这个问题,当她说出自己的理由时,众人总是不客气的回以讪笑,让她备觉羞窘。
“为什么?”
“你觉得偶像是孔子很奇怪吗?”她没头没脑地问。
“孔子?你是说至圣先师那个孔子?”突来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康宽恕差点反应不过来。
“嗯!”
“你的偶像是他!?”不是以前的万人迷刘德华或者目前当红的F4!?康宽恕惊诧不已,而后发觉她有点受伤的神情,连忙闭上过于惊讶的嘴巴。
“他有一次托梦给我……”
“孔子托梦给你!?”一连串的天方夜谭,教他啼笑皆非,可她又说得那么认真,实在不忍泼她冷水。
“对呀,我有一天睡觉梦见孔子对我说,要我去当老师,你看,这是孔子托梦给我吧?”
有……这种事?康宽恕错愕地瞠直双眼。
不是他不相信她,但这件事怎么听起来都像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宋允儿一看就知道他不相信,因为他的表情和其他人一样,当她在说笑似的!
她有些挫败,她一直认为他和别人不一样……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啦,毕竟一开始,她也是连自己都很难说服。
从小到大,她每次上语文课都会打瞌睡,某天午睡起来却突然颠倒是非的宣布自己多崇拜孔子,相信的人肯定全是为了安慰她。
康宽恕嘴角不住的抖动,若不是他向来对女士极有绅士风度,可能早已按捺不住的放声大笑。
她实在太有趣了,是他人生中从没遇过的可爱人物,她那迷糊的个性与乱盖一通的说辞,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
他决定了,既然她如此坚持,那么他就姑且相信她吧。
“你真的梦见孔子吗?”他忍不住玩心大发,故意正经问道。
“是真的!绝对是真的!”宋允儿继续用她最诚恳、最具说服力的表情,甚至让双眼发出跟表情契合的光亮,斩钉截铁的重复发誓。
用力清清喉咙,硬是抑下笑意,“那请问孔子长什么样子?”老天,这真是一大酷刑!
“什么?”宋允儿眼眸瞪大,挖了一下耳朵,以为自己听错子,“请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你既然梦见过孔子,可不可以跟我说一下孔子长什么样子,我一直没你的好运气可以梦见他。”忍住笑,康宽恕依然挤出一脸的正经,努力让羡慕的语气听起来无懈可击。
宋允儿立时将头低下,心头犹如万马奔腾。
这是什么怪问题嘛!
她怎可能还记得孔子长啥样子,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耶……而且,谁会认真记住一个古人的长相啊,她只知道他说自己是孔子,她便信以为真了,根本没想要去翻书找图考究一番。
现在看他一副非要问出所以然的态势,她顿时感到重重的压力,倘若她形容不出孔子的模样,他是不是会当她在说谎?
这可不行!
他不能误会她,孔于是真的有托梦给她!
“孔子啊……他长得就是一脸德高望重的样子,连头上都在发着光呢!”他自己都说不知道孔子是圆是扁了,那么她胡盖一通,他应该不会晓得吧。“刚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我在梦里好感动,感动得几乎要哭了,想不到我这么卑微的人,竟然可以和孔子在梦中相会……”
愈说愈顺口,未觉自己的形容词有稍嫌夸张的趋势。
猛地,康宽恕发出一阵连咳,被她的三流谎言搞得岔了气。
“你怎么了?”他咳得一脸红,宋允儿却是一脸的茫然。
“没事……我要问你孔子头上发的光是什么颜色?白的、黄的,还是蓝的?”
宋允儿没想到他的问题会是如此深入,当下又愣了半晌。
“是白色的!而且是那种神圣光芒的白色,像天使一样!”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她终究硬着头皮继续扯谎,自他说的三种颜色中随便挑了一个。
“听你的描述,你好像对教学很有热诚,现在社会很少有这样的人了。”康宽恕点头掩饰笑意。
白色的光……很好,她敢说他当然就给面子,很配合的相信。
“是……啊!”宋允儿尴尬的扯出笑意,他将自己捧得愈高,愈是加重了她的心虚。
“不过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虽然孔老夫子指示我该为人师表,但教导初中、高中生责任过于重大,再加上我的能力未及,所以我就选择来当幼教老师了。”
“当幼教老师也不错啊!”
“是啊……”又是一句是啊,她觉得气氛凝重的教人喘不过气。“我想我得回去上课了……”还是快逃吧,再扯下去她怕自己露出马脚。
“嗯,我也该回公司了。”
“谢谢你的泡芙。”
“不客气。”康宽恕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至少他知道了她当老师的原因与动力。
“对了,我母亲邀请你今晚到家里吃饭。”
他又擅自决定,不过虽说是自作主张,但母亲应该会很高兴他的安排吧,甚至还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欣慰他终于开窍呢!
“这……怎么好意思……”
“或者你已和其他朋友有约?”
“倒是没有,只是上回已去叨扰一次……”其实她的脸皮也是很薄的。
康宽恕不急,慢慢下了诱饵,“我爸今天好像会带泡芙回去……”
“我去!”泡芙立刻战胜她的薄脸皮。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我就拨电话回去告知我母亲。”踩着自信的步伐,他愉悦地离开这个属于小朋友的快乐小天堂。
手里握着拭嘴的纸巾,宋允儿无意识地站了起来,表面上看来似在目送他离去,然而脑子里翻搅的思绪,今她头昏昏、脑钝钝。
刚才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为什么她一直惴惴不安?
等一下——
“啊!”
茅塞顿开,她突然懊悔地大叫一声,遥望着那已经走远的背影,泫然欲泣。
毁了!她刚才的口气……会不会过于急迫?
为什么每次一提到泡芙,自己就和个小孩没两样?
喔……宋允儿掩面,哀嚎不止。
☆ ☆ ☆
一回公司,来不及坐下,康宽恕已迫不及待地拨了电话回家。
“妈,你在忙吗?”
“阿恕?!你不是在上班吗?怎么有时间打电话回来?”接到二儿子的电话,黄昭芬声调透着讶异。
她从不否认自己生了三个迥异的儿子,而他们共同个性只有一个——工作时候绝不惦着家里,所以她不曾在他们上班时间接到关心问候的电话。
基本上,有责任心的老大和老二属于同种类型,公私分明;至于喜好玩乐的老三更不用说了,他宁可打电话与那些莺莺燕燕打情骂俏,也不肯与她这个老妈子多聊上几句。
“我有事跟你说。”康宽恕循序渐进,担心她会负荷不住过多的惊喜。
“什么事?”
“我替你邀了允儿今晚到家里吃饭。”
果然,电话彼端足足无声了好几秒,接着,是好大的抽气声——
“你是说……允儿?!”
“我说的允儿,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一个。”他好笑的说,可以想见她是多么喜爱那个爱吃泡芙的女孩。
“怎么可能……”黄昭芬喃喃自语。
她下过多少苦功,好说歹说多少次,宋允儿却只赏脸上回那么一次,怎可能他第一次出击就有好消息?那她不是太没面子了吗?
“阿恕,你是怎么办到的?”为了孩子的幸福,得努力学起来才行。
康宽恕但笑不语,引诱宋允儿的小技巧,他谁也不教,这可是他的利器,也是必胜的绝招,教了别人以后就不管用了。
他对宋允儿有心,于是能够缜密地观察到他们所忽略的小地方,成功掌握她的喜好,借以牵引她的心房。
“康宽恕!”
“妈,说穿了就显不出我的厉害了。”
黄昭芬想了想,决定不再强迫他。
反正以后他负责带人回来,她负责在旁拉拢牵红线,只要他们能凑成一对,期间如何发展她不干预。
“那我晚上得烧点什么好菜才行……”拿着话筒在客厅走来走去,好认真的思索。
“妈,你用不着煮得太丰盛。”
“说这什么话!”黄昭芬斥了声,“允儿是客人耶,总不能寒酸招待吧?”
“随你,总之我是将话带到了,到时候饭菜吃不完,你可不要怨我没事先告诉你。”康宽恕一副已能预见结局的口吻。
“还有,她如果到家里,你千万不要乱说话把她给吓跑了,否则我不保证以后还能帮你邀请到她。”说到底,他顾虑的仍是母亲兴致一起就开始胡言乱语,让他的谎言泄底。
借着父亲的名义、打着泡芙的旗帜将她拐至家里,他的这番努力可不希望被她搞砸。
“我知道、我知道!”为了成全自己的计划,也为了儿子的幸福,更为了在真爱社区争一口气,黄昭芬迭声保证。
“今天我会晚一点回去,你帮我打通电话给爸,要他下班帮我走一趟仁爱路的田中家。”
“田中家?!那是谁家?”问了一个笨问题而不自知。
“那是蛋糕专卖店。”养到三个不爱吃甜食的儿子,她的不知道情有可原。
“你要你爸去蛋糕专卖店做什么?”黄昭芬一头雾水,不晓得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买草莓泡芙。”
闻言,黄昭芬停下踱步,忧心忡忡,“阿恕,你最近是怎么了,老买那些不爱吃的甜点做什么?”
她忘了注意他回来那天买的那盒泡芙,最后不知落到谁的胃袋里去了。静心想想,他近来的行径好像真的有点怪异。
“妈,记得我的交代,我上班了,回去再聊。”康宽恕三缄其口,丁点儿风声也不肯透露,匆匆收了线。
泡芙的功用,为的是收买诱哄宋允儿,很像哄骗幼儿的作法吧?
没错,不是他看不起宋允儿,而是事实胜于雄辩,他真的觉得只要有泡芙,就可以拐走她,所以赶在别人拐跑她之前,他得先确保她的心是向着自己的。
为了赢得芳心,这样的手段并不卑劣,他只是对症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