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吓坏憔叔了。”
“赫?”
手执浦扇专心致意地煽着火的芷馡,教这道突窜而来的声响吓了好大一跳,重心险 些不稳地往面前的药炉扑去。
有些气恼的回首嘟囔:“你知下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
原以为吓唬她的是山庄内那些平日至她欺负、随时在找机会报仇的男仆的其中之一 ,不料转身却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男性脸庞。
“你是谁?怎么闯进来的?”
骨碌碌的眼睛以自认为不着痕迹之势,打量着左右是否有来人想搬救兵,殊不知这 个举止纳进楚御的眼底有多么好笑。
“你说呢?”他双手环胸,有趣的看着她用一双眼神防备着他。
还不笨嘛,懂得要防范陌生人。
“我怎么知道?”她如果知道,还需要问他吗?
他这个偷儿也真嚣张,行踪被人家瞧见了,还不快闪!笨死了!
“那你又是谁?”楚御倒想听听她如何介绍自己。
“我是云河山庄未来的少庄主夫人!”芷馡自傲她宣告自己的身分,想藉此吓退他 。
她偷偷进城好几次,知道在城里那些百姓的眼中云河山庄有多风光,而她身为主子 之一,当然也沾了不少的光。
“哦……”楚御尾音拉得好长,那带笑的容颜淡化了他的冷傲,浑身散发着一股尊 贵之气。“既然如此,你怎么可以连自己未来的夫婿都不认识?”
芷馡突地骇住了,“你是……楚御?”
“就是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是楚御?那个待在天山两年、没回过山庄一趟的二十岁 少庄主?
可为什么他和其他二十岁的男仆长得不一样?给她的感觉更是截然不同……看到他 ,她的心竟莫名其妙地跳得好快,脸也一直热起来……是因为陌生的缘故吗?
“刚刚。”楚御闇黑的眸光深似浓墨,直盯着她那双似水剔透的盈盈双眸。
只是短短两年而已,她不吸吮手指头了?
嗯,这么说或许有失公平,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长得是圆是扁,两年前她有什么习 惯他亦完全不晓得。
“你不走了吗?”
“什么意思?”说也奇怪,原本以为和黄毛丫头说话会很乏味无趣,谁知这会儿他 却想与她多聊几句。
尤其她方才对樵叔做的那些老气横秋的动作,真教人惊诧不已。
他不知道爹娘是如何教导她的,但不难得知的是,她和一般同龄女孩学到的绝对不 同。
所谓气质,她没有;何谓乖巧,她应该也不懂。
方才甫踏进山庄,他就明显地感觉到庄里气氛的不同,大家似乎、再像从前一样只 懂得埋头苦干了,虽然仍是坚守工作岗位,不过交谈声更频繁,笑声也更多了。
他还听说爹娘常让她天真无邪的举动逗得拊掌大笑,整座山庄因此不再沉闷了。
两年前下山散心的那一回,爹为了娘的病情,让他多了个童养媳。当时,他真的有 点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而此刻,不知是时间冲淡了那样的情绪,抑或是其他的原因, 他变得不那么排斥了。
“就是娘说的学成返家啊!”
“娘?”她何时改口了?
“你不认识吗?就是你娘,我婆婆!”这些称谓可都是娘教她的。“难道你不打算 娶我?”
芷馡的语气无关指责或是不高兴,只是觉得奇怪。
楚御不语,目光紧紧锁住她那张粉雕玉琢、不染尘烟的鹅蛋脸上。
“那就对了!”芷馡跳了起来,拍打他的肩一大下。但这次她蹬得更用力才能跃得 高些,因为他的身量比樵叔还拉长许多。
“娘说我一定是云河山庄的少主夫人!”
“不要再那么做!”楚御聚拢双眉,口气不悦。
“做什么?”芷馡微喘着气,不解地问。
“谁教你拍打男人的肩膀?”真是好的不学,净学些有的没有的!
“镖局里的兄弟啊,他们说这样的动作表示友好和鼓励。”
“你被骗了?”
“我被骗了?为什么?”芷馡一派天真地站在他面前,眨着镶在她无瑕脸蛋上澄澈 灵动的大眼。
“你今年几岁了?”楚御没料到她会如此打破砂锅问到底,试着想转移话题。
“九岁,不过大家都说我八岁。”芷馡嘟着小嘴,不太高兴的坐回小凳子上。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记得我明明是七岁的,但大家都说我六岁,现在我应该九岁了, 他们却仍坚持我八岁。楚御,你说,小孩子真的比较会忘记事情吗?”说起这个,她就 真的很生气。因为所有人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她为什么会记错自己的年纪。
“可是我真的没有记错啊,我记得娘说过我是中秋节出生的,一到这儿,我却变成 五月十九日出生了……”
楚御上下的扫了她几眼,听完她没有心机的一段话后,几乎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只是不知幸运的人是她抑或是他的母亲?
看来当年有人费尽心思在临死前托孤,而且还为女儿找了一个十分优渥的生活环境 。
至于那个半仙……他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他娘的病确实好了,可真的是因为收养一个童养媳的缘故吗?要知道这个童养媳和 他掐算得来的条件可没有一项吻合……唔……或许有,就是好动个性那一点完全没有丝 毫的误差。
“你刚才在想什么?”反正没有人因此受到伤害,是真是假已经没有必要再深入追 究了。他再度扭转了话题。
“啊!”芷馡倏地弹跳起来,“都是你害的啦!”
她飞快的冲至水井前,绕着它来回打转。
“你在干什么?”楚御嘴角勾勒出一丝笑容,一对深邃的黑眸熠熠发亮。
看着她慌乱焦急的样子,真是好玩。
“我在想法子,你不要和我说话!”她一会儿拉着绳子,一会儿又探头看着井底, 不停她咬唇扁嘴。
“我一定要赶在晚膳前想好解决办法,这样樵叔就会更加佩服我了!”仿佛法子已 经想出来了,她兀自沉陷在自己的美梦中洋洋得意。
“你方才的那个办法根本行不通,树干和水井足足相距了十步远,樵叔的力气大部 分都让绳索给吸收了,水桶当然举不起来。”他指正她疏忽的地方。
“真的是这样吗?”好像挺有道理的……“你可以利用木板的浮力架个推助器来取 水。”楚御好心地提议。
不管她是八岁或九岁,可未满十岁的女孩有这样的智商……嗯,勉强算不错了。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芷馡颓丧加气恼,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马上又叫了 起来。
“啊||不可以,你怎么可以教我?我说过要靠自己的能力解决的!”
这样不是又印证了他比自己还厉害的那句话吗?不可以,当然不可以!
“我没听到,我告诉你,我刚才睡着了,你说什么,我都没听到……你听到没有? ”她突地捂住双耳摇晃着头,速度之快令楚御不禁惊怕她是否会身首异处。
“你在玩什么绕口令?”他小心地拉下了她的双手。
“我说我不用靠你就可以想出法子了,你会的,我都会,而且比你还厉害!”
她不服输的扬起下颚。
“是吗?”
“你……”芷馡斟酌着言辞,“你可以说说你的方法……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向你求 助哦,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烂办法罢了!”
“我知道。”忍住笑意,楚御将方法完整的告诉她,期间当然免不了要对一头雾水 的她解释制作的原理。
“你不会告诉别人吧?”听完后,芷馡万分满意的点头,“这种法子说出去是会笑 掉人家大牙的!”
“放心好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看样子,小妮子是想邀功炫耀,他一个二十岁的男人又岂会和她争这些?
***
时光飞逝,又过了两年,芷馡十岁了。这一天,她邀了以前邻居的玩伴何寄远到山 庄玩。
纵然她现在不能跑进城里去找他,不过这个长她七岁的大哥哥,以前是如何的疼爱 她,她并未淡忘一丝一毫。
照理说,十七岁的何寄远应该大已十一岁的她六年啦,可是因为山庄里所有大人仍 旧咬定她今年十岁,辩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结果,她已经放弃了,十岁就十岁,反正她 又没有差别。
小一点,大家才会多疼她一点。
嘻嘻嘻……“哇,好高哦!寄远哥,你看,我的纸鸢飞得好高哦……”小手里握着 线把,芷馡仰头望着高空中的彩蝶纸鸢,兴奋的大叫。
“小馡,你要记得收线啊,否则等会儿纸鸢可会飞不见的……”何寄远的话尚未说 完,就听到她叽哇乱叫。
“寄远哥,快!我的纸鸢怎么一直飞去那儿……快啦,它要把我拉走了,我快要飞 起来了……”
何寄还听到她夸张的形容词,忍不住失笑出声,“你不会飞起来的,放心好了。来 ,我教你收线……”
站在她的身后,他拿着线把在她面前卷动着示范,“这样做,纸鸢才能飞得又高又 稳,会不会了?”
“会了、会了!”芷馡点头如捣蒜,看他玩似乎更好玩了,于是她急着抢回来,“ 我来,我一看就会了!”
她兴冲冲的拿过线把,一拉一放的,玩得不亦乐乎。“哇……啊……哈……”
她宛若银铃的笑声漫扬在云河山庄偌大的前院上空,看着她蹦跳的身影,同寄远不 禁看痴了。
四年前那个常缠着他扮家家酒的小女孩长大了,而且愈长愈漂亮,瞧她现在一身精 致的衣裳,更显出她的可爱娇甜。
“小馡,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你流了好多汗。”
“不要,人家玩得正高兴!”芷馡不搭理他,开心地放着自己的彩蝶纸鸢。
“你这样子庄主夫人不会生气吗?”
芷馡颐了半晌,倒不是担心玩得太疯娘会发怒,而是怕流汗吹风会着凉,她怕喝那 种苦苦的药汁。
“那你帮我擦汗……”
“好。”何寄远仍像以前一样的宠她,拿起丝巾帮他擦拭。
霍地,她又叫了起来,“啊||”
“怎么了?”何寄远不明就里的看着她瞬间更显激烈的拉扯动作。
“我的纸鸢卡在树上了,你快帮我拿下来!”她二话不说的将线把塞给他,然后在 一旁推促着他。
何寄远努力的拉扯,试着想将纸鸢抽出,可它陷得太深,让交错的树枝缠住了,根 本取不下来。
“小馡……”他抱歉的望着她满脸的期待。
“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拿下来!”芷馡不依的跺着脚,双手圈缠在他的手臂耍赖 。
“这样好了,我再帮你重做一个……”
“不要,我就是要这只蝴蝶!”见求他无用,芷馡打算自力救济,她倏地松开他的 手跑向大树。
“我自己上去拿!”只是她的一双手才摸覆上树干,两脚尚来不及攀抬起,身后就 传来厉声的恫喝。
“你在干什么?”楚御健步如飞,瞬间逼近至她面前,直觉体内有一股强烈的怒潮 拍击着。
“我……”芷馡旋身吓得贴靠在树干上,面对他的怒吼,呆愕且动弹不得。
“我问你刚才想干嘛?”
“我的纸鸢飞到树上去了……我要去拿下来……”震慑于他那股骇人的气势,不知 不觉的,芷馡乖乖的回道。
“他是谁?你们刚才又在做什么好事?”楚御含怒的眼神射向身后的何寄远,两人 方才站得多近,动作有多亲密,他都看到了!
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
“你那是什么口气?”芷馡忿忿不平于他问话的口吻,那让她很没面子,在何寄远 面前会抬不起头。
他的语气似乎她没有资格带朋友来山庄玩似的,拜托,她好歹也是云河山庄的一分 子耶,他别想否认这个事实!
“他是何寄远,是我以前的邻居,是我的朋友……娘说我可以邀朋友来玩的!
而我们刚才就是在玩,怎样,不可以吗?”她挑衅的问。“你每天都可以出去玩,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他还敢骂她,也不想想她为什么会找何寄远到山庄来作客!
本来她以为他自天山回来后,就有人可以陪她玩了,毕竟他也是主子,不用像那些 佣仆一样,成天忙东忙西的……但她错了,他这个少庄主比任何一个仆人都忙,常常连 续几天见不着人影,害她无聊死了!
他是帮他做了个秋千打混时间,那又如何,她已经玩腻了。
“我不是在玩。”楚御解释。
“要不然你在干什么?”
“工作,而且我也没说你不可以玩……”
“那你干嘛对我大吼大叫?”
“我何时大吼大叫了?”她太小看他了,他大吼大叫起来绝不是这副样子的。
“还说没有,你的声音都要震破我的耳膜了。”芷馡辅以动作的掏掏耳朵,朝他皱 皱鼻头。
楚御为之气结,“那是因为……”
那还叫玩吗?
她竟让那个男人靠在她身后,还让他帮他擦汗!?
他对自己的控制力佩服得不得了,因为他没有一掌劈死那个该死的男人!
“因为什么?”
“进去!”楚御不回答她,手指着厅门命令。
“为什么?你自己说可以玩的!”芷馡觉得他说话不算话,前后矛盾。
“纸鸢不适合女人玩。”
“才怪!”芷馡对他扮了个鬼脸,看向他身后何寄远的眼神却甜柔似水,一脸的乖 巧,“寄远哥,你说,我刚才是不是放得很好?”
“嗯。”何寄远无法对她说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楚御快要气炸了,目光鞭笞着不识好歹的何寄远,他们竟拿他当隐形人,在他面前 眉来眼去的!
“我叫你立刻进去!”
“我偏不要!”芷馡的个性是吃软不吃硬,他的态度愈凶,她愈不照着他的指示去 做。
“你是我的妻子,怎么可以和别的男人乱来?”楚御几乎在咆哮了。
“还不是,你又还没娶我。”她认为只要他们成亲了,正式当上山庄的少庄主夫人 后,庄内的所有佣仆就会像尊敬娘一样的听她的话了,再也没有人敢没大没小的开她玩 笑,玩她的辫子了。
所以,她一直在等他娶自己,偏偏他从来没提起过,教她好丧气。
“你才十岁!”十岁的女孩儿可以当嫁娘了吗?听都没听说过!
“十岁就懂很多了,娘教过我三从四德了!”芷馡抗议的指正。
“那还真看不出来。”楚御讪笑道。“你确定自己知道何谓三从?”
芷馡双手叉腰,当然听得出来他在取笑自己,“三从之一||在家从父,你是我爹 吗,否则为何命令我得听你的话?”
她尚未嫁给他,出嫁从夫这一条自然不适用。
“你||”楚御颐时面红耳赤,不敢置信她竟是如此牙尖嘴利。
娘究竟教了她什么?她是不是选择性的吸收,又或者自己演绎出新的定义解释?否 则怎会这般不可理喻,有理说不清?
“小馡,怎么了,为什么一脸气呼呼的?”楚家夫妇走出来,柔声轻唤云河山庄的 宝贝。
“没有啊,我哪有在生气。”芷馡向背对着爹娘的楚御吐了吐舌头,然后跑过去享 受他们的宠爱。
她当然没有生气,生气的人是他!
楚御一转身,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窝在父亲怀中对他挤眉弄眼示威的可恶脸蛋,他 觉得自己就要压抑不住火气了。
他的双亲是怎么了,只懂得疼那个伶牙俐齿的娃儿,完全忽略了他才是真正的受害 者!
“玩够了吗?该吃饭了。”
“可是我的纸鸢落至树上了!”芷馡使坏的对楚御咧嘴一笑,仰头望着楚夫人时却 摆出委屈的可怜模样。
她扁着小嘴,要哭不哭的抱怨告状。“人家很有礼貌的请阿御上去帮我取下来,他 不肯就算了,还要四肢构不到树枝的我,自己爬上去拿……”
闻言,楚御一对眼珠子瞪得死圆!
他听到什么了?
有人在捏造谎言,编派他的不是!
“真有这种事?”楚文唯责怪的视线怒灼着儿子,“楚御,这种事情你竟做得出来 !”
“阮芷馡!”楚御咬牙切齿的以眼神警告那个老神在在,仗恃著有靠山的可恨女孩 。
她故意在爹娘面前装成一副知情懂理的温驯模样,却在他面前跋扈傲慢!这种虚假 的谎言,她说来竟脸不红气不喘!
“爹,他好凶哦……”芷馡惊怕的直往他怀里缩。
“楚御,你给我收敛一点,还不立刻上去帮小馡将纸鸢取下来!”这几年,楚文唯 宠芷馡简直溺爱至事事包庇的地步了。
怀着怨气,楚御心不甘情不愿的施展轻功纵身上树,轻而易举地将那只花蝴蝶摘了 下来。
“哇……”芷馡轻叹,看傻眼了,她只知道楚御上天山学了三年的功夫,却从不知 道他的功夫是如此了得。
“小馡,过去拿吧,将纸鸢放好,我们就去吃饭。”楚夫人的声音如同她的人,温 温和和的。
“我……”芷馡偷觑了楚御一眼,猜想他一定在想办法报复自己而踌躇犹豫着,不 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娘,那个纸鸢很重,你叫阿御帮我拿,好不好?”心念运转间,她想到这个两全 其美之计。
“也对,阿御,你就帮小馡拿着吧。”
楚御拎着轻如羽毛的纸鸢,盯着她计谋得逞的狡猾笑意,霎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她 诌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理由,而所有人竟全信了!
重?稍早前不晓得哪个大力士还玩得满头大汗呢!
她只有十岁吗?他怀疑。这样的奸诈滑溜,连大人都瞒混过去了。
“阿御,吃饭了哦。”芷馡的声音沾满了蜜,甜得楚御全身冒出疙瘩,差点当场晕 死。
她是如何将小可爱和小恶魔分野的?又怎能做得如此收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