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终于喝到第三炉的茶时,眼睛里都进出星光了。“这就对了,这水就对了。不仅入口时茶香保留住,回甘的韵味完全展现出来,涩味也不见了。这才是能够完全展现这茶特色的水呀!”
他但笑不语。
“所以说泉水是最适合煮茶的水吗?井水的味道最差,江水次之。”她继续追问。
只见他摇了摇头。“一般来说是如此,但也曾遇过用江水煎出来比泉水出色的。所以每次引进新的茶种,都要仔细地比较过后,才能了解茶的特色,才能找到展示其风华最好的方式。”
“每一种茶你都自己这样试?”她开始对他肃然起敬。她之前觉得他恶整她,还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顿时觉得汗颜。
“尽量自己来,没时间时就让可靠的茶仆煎好,我一一试喝过,然后也让在茶馆当差的茶仆通通试喝过,这样在跟客人解说时才能尽可能告知煎茶的最好方式。”他说明着。
她听了忽然觉得有种被冲击到的感觉,然后一种感动从心而生。
“莫怪乎陆家茶庄生意会这么好,莫怪乎人家要称你做茶王。陆天骥,你……真的很厉害。”她喃喃地说。
“喔,有很厉害吗?”他嘴角含着笑。
她忽然警觉地瞪大了双眼。她刚刚居然喊他陆天骥?天哪!她难道学不乖吗?怎么从来没发现自己嘴这么笨,说话的习惯都改不了。
“是的,主、主子。”她真想掐死自己。
自从那天跟着陆天骥煎茶之后,她个人对陆天骥的评价大大提升了。这时她也才慢慢发觉,原来自家茶行生意不好,需要改进的地方实在太多,光是一个用心就差上千百里了!她赶紧趁夜将这些学来的心得记下来,以后她就可以活用在自家茶行的经营上了。
她又开始觉得银子要往她家飘了,真是开心哪!
所以今天早上当她起床,整个人就觉得神清气爽,身子格外轻,脑子格外舒爽,只差没哼着小曲去上工。她提着水桶,手里拿着抹布,一推开书房的门就利落地开始打扫书房。
“唉呀,这里很多跟茶有关的书籍,等等来借看一下。”她的指间抹过架上的书籍,一边自动地挪动书籍的摆放位置,让其归类。或许是她太兴奋,好几次搬动书籍的时候失了手,让书掉了满地,她赶紧捡起来,一一擦拭过才摆回去。
偶尔她还会翻开书,读上一段都觉津津有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粗手粗脚已经吵醒了内室安憩的人。
接着她的目光扫过书桌上的一只茶碗,她昨天还没见过这东西,应该是刚被拿进来的。那只茶碗是刑瓷,白色的碗身透着漂亮的光彩,只是当她看到上面刻着“风雅”两个字时,忍不住嗤声。
“风雅?最讨人厌的两个字。风雅!”她家有个以文人自谢的爹,成天把风雅当成人生目标,动不动就把这两字挂嘴上,所以让她很受不了。在她看来,故意追求这两字,实在庸俗,附庸风雅之行最为庸俗不堪。
只是她也完全没发现,自己那丰富的表情跟声音已经尽落另一双眼眸了。
随手放回那只茶碗,她转身想继续打理书架的书,没想到才微微转身,也不知道是没放好,还是自己动作太大,那茶碗竟然应声而落!
哐啷!
她不敢置信地徐徐转身,瞪着脚边那只碎裂的白瓷。
她的脸色微微泛白,身子还僵着,就有个人奔了过来,抓住她直问:“伤到没?”
她愣愣地看着陆天骥那抓握住她手臂的手,顿时觉得五雷轰顶约莫也是这种感觉。怎么会?怎么会打破了那只茶碗呢?
虽然她对那上面的字不大以为然,但她想也没想过要打破人家的茶碗,更别说是被主人当场逮个正着。
“主……主子,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苍白着脸,话声颤抖着。
毁了,她才刚找到门路,从陆天骥那边学点本领,怎么就要被赶出府了呢?这是不是俗话说的乐极生悲呀?
“先别管这个,我问你伤到没?”他见她不回答,竟低下身,微微拉过她的裙摆,检查她的脚踝。
她脚下一凉,才发现陆天骥掀了她裙子,她赶紧往后缩,满脸涨红地瞪着那蹲在她眼前的男子。
他钳住她的脚,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开她,然后起身,迎向她指责的眼神。“失礼了。”
“既然知道失礼,为什么还做?”她有点恼羞成怒,原本苍白的脸也多了几分血色。
原本浑身绷紧的陆天骥放松了,然后一抹好笑的神情闪过。“跟失礼比起来,你受不受伤比较重要,难道你宁可放着流血?万一伤得很严重怎么办?”
“可是我没有流血,我没有受伤呀!”她微恼地回,脚踝上还残留着他手的温度,让她的心无法平静。
“那是我检查过了,你才知道你没受伤。形式有那么重要吗?我掀了你裙子,谁看到了呢?”他贴近她,手指在她脸颊边徘徊,感觉挑衅的意味很浓。
“我看到了!”她用力地拍开他的手,然后狠狠瞪他一眼。
他冷不防被拍开,手背还红了。愣了一下,他哈哈笑出声。
这笑声像是把她震醒了一般,她看着地上的“罪证”,开始后悔刚刚的冲动。“主……主子,这只茶碗是不是很贵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她那张从担忧变成气愤,又从气愤变成担忧的脸,他的笑声差点就无法克制地继续滚出胸膛了。
“我也讨厌那两个字,我这人跟风雅半点扯不上边,偏偏有生意往来伙伴就爱送我这种东西。”
“怎么会?主子是做茶生意的,这也算是种风雅的行业。”她回应。
“生意生意,既然是生意,怎么风雅呢?我对这种称号没什么兴趣。”他对那些想赚钱又爱伪装风雅的人很不以为然,偏偏做他这工作的,还真的常碰到这类型的人。开口讨价还价的时候,什么时候风雅过了?
“可是……这是刑州的白瓷,这瓷烧得很不错,应该是名贵之物……”她是很想豪迈地说从她月饷扣,可是完全无法想象,这一下是不是要在陆家做到发苍苍、视茫茫。
“好了,别放心上。既然被你吵醒了,我就起来吧!你把这扫一扫,然后给我打盆水来。”他伸了伸懒腰。
“吵醒?”难道他睡在书房?她越过他身子往后看。
“我昨晚工作得晚了,就直接在内室睡了。”他让开,她就看到那扇被推开的书架,后面果然有间小房间,有个软榻,墙上还挂着他的外衣长褂,而他身上也只穿着素白的中衣。
“主子一直在这儿?”她想到她刚刚的种种行为,还有她刚说的那段有关风雅的话,啊……他都看到了?
“对啊,你这丫头粗手粗脚的,一打开门我就醒了。”他好笑地看着她震惊的表情。
“我……对不起。”她窘红着脸,丢下抹布,转身就跑了。
“喂,记得帮我打水。”他朝着地喊着。
看着她奔出去的身影,他也没把握她还会不会回头。走进内室拿起外衣套上,他开始穿戴整齐。
才刚系好腰带,书房的门被敲了两下,然后老管家一脸忧虑地走进来。“主子,我刚刚看到莫缇从这儿跑出去,这丫头是不是又闯祸了?”
陆天骥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笑得老管家头皮发麻。
“管家,这丫头你是从哪儿找来的?她不像伺候过人。”他终于有机会问问那丫头的来历了。
谁想到管家噗地一声趴跪在地,诚惶诚恐地说:“主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呀!我是收了她一点银子,答应要照料她。我知道我这种行为很不好,我会把银子还给她,然后赶她出府的。”
惨了惨了,莫缇这丫头真是个惹祸精。万一主子震怒,他被连累赶出府,难道年纪这么一大把了,还要当无业游民吗?他在陆府都干了快三十年了,难道今天要因为一个小丫头丢了差事?
唉呀,都怪他贪呀!
“原来你收了她贿赂啊……”陆天骥好笑地看着老管家趴跪在地的身子,然后担心玩久了会害老人家伤了身子,这才赶紧将老管家扶起来。“别慌、别忙,先起来吧!我没有要赶莫缇出府,更没要赶你出府,管家可以不用担心了。”
“真的吗?主子!”管家激动地抓住东家的手。
“真的。”陆天骥安慰地拍拍他。“不过你得打听打听,究竟莫缇是从哪来的,你把背景查查,然后告诉我。”
“主子,我觉得这莫丫头大概是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我看她什么事也不会做,我给她换了好多差事了,她手脚不伶俐就算了,体力也很差,更没有力气。我原本是想让她走的,可是想到她一个落难千金还要靠薪饷养活父母,就忍不住同情她。”
“家道中落的千金?我瞧没这么单纯,总之你把她的背景查查,这事情别让她发现了。”
“好的,这件事我会去办。”管家赶紧承诺。“那这丫头……我把她调去别地方,省得让主子烦心。”
“别,别动她。”他出声阻止。“以后就让她跟着我吧!这丫头……有趣得紧……”
看着主子脸上那莫测高深的笑容,老管家完全无法理解莫缇那笨丫头哪里有趣了。不过主子怎么说怎么是,他可没笨到去问主子哪里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