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批评我送的东西?”夏芸芸眉一皱,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连保罗也被纪扬钰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裴盛远则在桌下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彷佛在告诉她,无论她天花乱坠说出什么,他都会支持她的。
但纪扬钰很有自信,她可是有根据的。“人参确实可以增加免疫力,可是气喘病还没稳定之前,最好不要服用,否则会加重发炎反应,造成呼吸道紧缩,气喘病情会更加严重。”
“你……你这样胡说,只是想在爵士面前贬低我吧?”夏芸芸扁嘴道。
“否则你要拿爵士的性命来赌吗?”纪扬钰的目光突然变得黯然。“我父亲就是气喘吃人参补出问题,所以我不想看到同样的悲剧再发生,你明白吗?”
不会有人拿自己父亲开玩笑的,至少在座的人都信了八成,而夏芸芸被堵得哑口无言,却不甘心,只好拿出她最擅长的手段——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她哽咽着,拉着保罗的袖子。“爵士,你看她好过分,居然这样骂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够了!夏芸芸,我真是受够了!你才是不受欢迎的客人!”裴盛远看她演了这么多年,终于受不了了,要不是看在夏纪城的分上,早就赶她出去了。“我怎么听不出来扬钰究竟骂了你什么?”
“她说、她说我送的礼物,会害死爵士……”她哭哭啼啼地反驳。
“难道她有说错吗?如果不是她提醒,我父亲吃了人参出了什么事,谁负得起责任?”
“可是我爸是医生……”意思就是,她应该是比较有说服力的。
“但送礼的是你,你不是医生。而且令尊是西医,不是中医,管不到人参那一块!”裴盛远就事论事,“根本没有人骂你,你究竟是受了什么委屈?是会痛还是会痒?”
“你……”夏芸芸想不到他这么不给面子,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连装哭都亡心了。
保罗见众人快吵了起来,清了清喉咙道:“好了,不要吵了。”
一群人果然安静了下来,保罗先朝夏芸芸淡淡一笑。“总之,谢谢你送的礼物。”他默默地将人参礼盒拿给了管家,管家点了点头,找了个佣仆收了进去。
很明显的,这个礼盒约莫要束之高阁好几年了。夏芸芸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发作。
之后,保罗看向了裴盛远。“我的司机今天请假,但我的药快吃完了,这里只有你适合去帮我拿了。”
这很显然是要支开裴盛远,却用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借口。
“好,我带扬钰和丞丞一起去。”他也不是省油的灯。
“万一你们三个一起溜了怎么办?”保罗挑明了讲。“你不用担心,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你的女人和儿子都还会在大宅内。”
沉默了一下,裴盛远无奈应允,转头向纪扬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不用担心。”
纪扬钰点了点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他握得紧紧的。
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有了安全感,刚才在夏芸芸的讥讽及保罗的威势下,她才能有勇气侃侃而谈?她不知道。不过,应该挣开他的她,此刻却十分迷惘。
这几天,他的表现出乎她意料,完全站在她这边,与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人对抗,即便对象是他父亲,他也毫无畏惧。
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彷佛像是要和他父亲及夏芸芸宣誓什么,他居然执起她的手,亲了一口,然后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道:“你安心的待在这里,要是有人想对你不利,谁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回头我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这已经是宣战了,他犀利的目光扫向了保罗及夏芸芸,三个人各怀鬼胎,而目标,都是坐在一旁神色淡然的纪扬钰。
至于纪扬钰……她会害怕吗?低头看了看还与裴盛远紧紧握着的手,感受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与勇气,她不着痕迹地扬起嘴角。
裴盛远离开之后,保罗、纪扬钰及夏芸芸三人的战场由餐厅移到了客厅,管家还很恭敬地替每人送上了一杯地道的英国伯爵茶。
至于丞丞,已经被带到院子里,继续欺负那条可怜的罗威那犬。
茶香袅袅,三人之间却剑拔弩张,而且蓄势待发。
慢慢地抿了一口茶,保罗终于正视纪扬钰,“我们把话摊开来说吧。你要什么?”
纪扬钰故作纳闷,她不会笨到掉入这种言语陷阱。“什么我要什么?”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和我装傻。”其实观察了她两天,保罗很清楚她是个头脑冷静、心思细腻的女人,即使彼此是对立的关系,他对她仍有一定程度的欣赏。“孩子必须留在英国,你要多少钱?”
“薛利特爵士,我的立场已经很明白,我来英国,就是来把孩子带回去的,没有什么能和我交换。”她很坚定地道。
保罗放下茶杯,试图用道理说服她。“你一个单亲妈妈,养自己都很吃力了,能给孩子什么未来?但是在英国,由我们薛利特家扶养,他可以受最好的教育,有最优渥的生活,说不定等我及他父亲都过世了,还可以由女王授勋继承爵士……”
“女王授勋可以吃吗?优渥的生活条件,比得上母亲的爱吗?”纪扬钰冷笑。
“或许我没有办法像薛利特家这么财大气粗,但我相信我对孩子的爱,能够弥补这一切。薛利特爵士,你知道为什么裴盛远与父母不亲吗?就是因为这个家给了他足够的物质条件,却没有给他足够的爱,所以到最后,他站到了你的对立面。”
这是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也是保罗无法反驳的部分。在教养孩子方面,他自认不在行,所以把儿子送到寄宿学校,之后就直接让他进入公司。想不到几十年过去,儿子看他的目光,却是越来越陌生冷淡。
就连裴盛远在台湾与这个女人生了个孩子他都不知道,还必须靠夏芸芸来通风报信,他根本是个失格的父亲。
纪扬钰不知道自己的话在他心中兴起了多大的风暴,只见他脸色忽青忽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过在场还有一个夏芸芸,她相当懂得见缝插针。“纪小姐……我想,孩子母亲的这个位置,我可以取代你。”她故作温和地一笑。“我父亲很喜欢盛远,我想薛利特爵士应该也很喜欢我,我愿意与盛远结婚,到时候孩子就会有新的母亲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愿意与他们夏家联姻,是她单方面宣布就算的吗?保罗微微皱眉,这一刻,他真的对她有所不满了。
想不到纪扬钰却没有因为这番话动气,她只觉得很滑稽,她可不希望丞丞长大以后,变成了个爱哭的心计鬼,成天只会哭哭啼啼的到处装可怜。
而且,夏芸芸想嫁裴盛远,也要裴盛远愿意娶她吧?虽然纪扬钰对他仍有心结,但经过这一趟英国之行,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不少,他的行为也让她慢慢恢复对他的信心。
他很冲动、很任性,有时候还是个幼稚鬼,但爱她、疼惜她的心是真的,这点无庸置疑。
“夏小姐,我想请问你,你做得到每周至少带丞丞出去玩一次吗?还有,他每日的作业,你都要替他检查订正,花时间教导他他不会的功课,与他交流生活上学校里发生的事,还要参加他学校里的活动,甚至是运动会。”
看着夏芸芸微微色变,纪扬钰从容地续道:“你还要注意他的健康,做他喜欢吃的东西给他吃,带他做运动,买适合他穿的衣服,寻找他的兴趣及天赋所在,向他说明做人处事的道理。你接下来的人生,至少还要十五年都要和他绑在一起,而到你死之前,都要一直牵挂着他,这样,你愿意吗?”
夏芸芸听得脸色发青、冷汗直冒,一张小嘴儿动了老半天,却无法违心的说出一个好字。
原来当妈妈这么累?她以为只要把孩子丢到学校里,她就可以在薛利特家当个富贵少奶奶,每天游山玩水,顺便跟人炫耀她有个有钱的帅老公啊!
至于保罗,看纪扬钰的眼光也变得不同了。在他的印象里,不仅他的父母没有这么细心的照顾过他,就连他以及他的妻子,也没有这样照顾过裴盛远,更别说她还只是个单亲妈咪,她要花费的心力,可是一般父母的两倍。
“这才叫做父母啊,夏小姐,你说是不是?”纪扬钰淡淡地补上最后一刀。
“这些呵护、陪伴与教育,是再多钱都买不到的。”
这句话显然暗自损了下保罗。裴盛远说过的,别人怎么欺负她,她就欺负回去,有了他做后盾,她还顾虑什么?
气氛陷入了一种凝滞及僵持,这时候,清晰的脚步声远远传了进来,接着是啪啪啪的鼓掌声,裴盛远笑着走入了客厅,朝纪扬钰比了个大拇指。
“干得好啊!看来我不需要太担心你。”她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也为她觉得骄傲。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保罗有些意外,他原本估计裴盛远去拿药,来回至少要两个小时,想不到他才花了一半的时间。
“怕你们欺负我老婆啊!”他大大方方地在纪扬钰身旁坐下,还拿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纪扬钰则是眼尖地看到他白色衬衫上沾到了点血迹,不由得心里一紧。“你流血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嘿嘿,为了保护我亲爱的老婆,受点伤算什么。刚才在山路上和人发生了点小擦撞,皮肉伤,没事的,我找保险公司处理了。”他笑嘻嘻地安抚着她。
然而越是轻描淡写,越是凸显了他的用心,当下每个人都了解他想回来的心是多么急切,一定是在山路上狂飙,才能在短时间内赶回,连出车祸也不顾。
纪扬钰突然鼻子有点酸,觉得自己这阵子对他的拒绝与冷淡,有点残忍。
说到底,只是沟通出了问题,现在两人的误会早已解开,剩下的都是赌气而已。而她要因为赌气,放弃这么爱她的男人吗?
就算她要放弃,他也不可能放弃啊!这辈子,他们注定分不开了。
她柔柔地望着裴盛远,他也同时低头看向她,几乎是目光相交的一刻,两人便了解了对方心情的转变,爱火烧得更是猛烈。
“哼!你怕我吃了她吗?”保罗突然开口,对儿子如此不信任他感到不满。
“你当然不会吃了她,至少你还没这个前科。”裴盛远耸了耸肩,目光却十分犀利。“但我知道你会找她谈判,用你的威势压迫她,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早一点回来。”他一手搭在纪扬钰肩上,再一次强调了他是站在她这边的。“我想,扬钰和我的立场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们来英国,是要把孩子带回去,没有其它的谈判空间。”
保罗气得大骂,“你敢就这样回去?你的荣华富贵,都是我薛利特家给你的,不怕我将你逐出薛利特家的大门?”
没有被父亲的怒气牵动,裴盛远反而显得很冷静。“如果你愿意,我求之不得,你觉得我很喜欢待在这里吗?父亲,我必须坦承,若不是为了孩子,我根本就不想回来。”
方才纪扬钰对父亲说的话,像是挖掘了他心里对家庭最黑暗的那一部分,让他第一次对父亲坦诚心里的感受,也算是一种疗愈。
“在薛利特家,只有冰冷与命令,你与母亲都是遥不可及的。可是在台湾,我可以和扬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谈天说地,和她到处游山玩水都不腻,更能和她一起在工作上努力,而我更能和丞丞玩到在地上翻滚,用泥沙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也能三个人一起溜滑梯撞成一块儿,甚至是一起下厨做出令人想吐的恶心食物……我们很开心、很充实的度过每一天,这才是真正的家人!”
他直盯着保罗,目光微微有水光闪过。
“这些温暖、这些乐趣、这样快乐的气氛,薛利特家从来没有给过我!”
纪扬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侧身抱住了他。他在她面前,有时是个大男人、有时是个小孩子,老是弄得她好气又好笑,却常让人忽略了他心中也是有伤口的。
他的嬉笑和不正经,一直是他的保护色,她明明知道他、明明了解他,却因为自己也受伤了,就顾不得他的伤口,现在他的伤口发炎了、溃烂了,她才更清楚他过得比每个人都苦。
他生了一场大病,失去记忆,也失去爱情,是要靠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撑过。所以当他有机会拿回这些,拚死他也要捍卫。
看着他衬衫上的血,纪扬钰有点想哭,为了他所受的苦而哭。
夏芸芸见气势一面倒向裴盛远与纪扬钰,不由得慌了,连忙插嘴,“盛远……我……你想做什么,我也愿意陪你啊!”
她不说则已,一说,裴盛远的火气都上来了。他刚才可是亲眼看着她是怎么威胁纪扬钰的。
“芸芸,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根本不爱你,我们努力过,但失败了,不是吗?你究竟在坚持什么?还要花心思搞手段弄得每个人都不愉快,甚至让每个人讨厌你,这样你比较开心吗?”
“我没有使手段……”
“你没有吗?五年前我根本不想动手术,我会离开台湾,不是你去威胁扬钰,让她演了一场戏逼我回英国,而她则是牺牲自己的爱情,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扶养小孩?还有,我失去记忆后,你不但不告诉我实情,还一直误导我的记忆,要不是如此,我早该知道丞丞的存在,而不是错失了参与他童年的机会!”
夏芸芸吓得眼泪挂在眼眶里都不敢流下来,裴盛远知道的事实比她以为的还多,自己做的丑事全被摊在阳光下,她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保罗则是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表情相当难看,“夏小姐,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夏芸芸想为自己辩解,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明白了。夏小姐,接下来是我们的私人时间,要谈我们薛利特家内部的事,请你先离开吧。”保罗本就不是很喜欢夏芸芸,觉得她太过软弱与虚假,经过这次的事件,他才察觉,原来娇弱外表下的心计,更是可怕。
原本还考虑夏纪城的面子,对她诸多礼遇,也考虑将她纳入媳妇人选,不过说真的,与眼前冷静的纪扬钰比起来,高下立判,保罗二话不说做出了决定。
夏芸芸本想大哭大闹一场,不过当她静下来之后才发现,眼前这三个人根本就不会买她的帐,因为他们已经对她了解透彻了。
她要再哭,只是给自己难看而已。
“你、你们……哼!走就走!你们以为我很希罕薛利特家吗?以后你们就不要回来求我!”她索性收起泪水,拉起包包,趾高气扬地离开。
这就是你认为的好女人?裴盛远似笑非笑地看着保罗。
“父亲?”接下来不用多说,每个人都知道裴盛远的意思,随着夏芸芸的阴谋被揭露而离开,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他总该可以带着丞丞和纪扬钰走了吧?
保罗一脸灰败,看上去像瞬间老了十岁,虚弱地开口道:“你……算了!你先去治疗伤口吧!这件事之后再说。”
一番对话下来,令他感到十分挫败,一个家弄得快四分五裂,儿子不信任他、老婆对他失望直往外跑、孙子也留不住,他作为一家之主,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如。
为什么还要硬留他们下来,保罗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裴盛远口中的那种夫妻之情与天伦之乐,真的让他很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