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为什么你回台北,我还非得不远千里地从冰岛赶回来为你接机啊?”卫端拉着好友的行李箱,后知后觉地抱怨道。他真是神经秀逗了,只是接到一个电话说“他要从日本回台北了”,一时口快就来了句“那我为你接风洗尘。”
天晓得那时候他正在冰岛进行自我放逐式的修行,从冰岛到台北的搭机时间,可比日本到台北的要长多了,然而君子重诺只好快马加鞭,于是自诩为君子的卫某人连行李都来不及整理,马上订了飞机赶了过来。
“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兼好学长啊!”在日本工作了六年,年近三十的叶昕扬眉眼越发深邃俊朗,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的模样,性感到近乎不可思议的地步。
老实人卫端没来由地红了脸,他快走几步,才回过头来竖起眉毛瞪着叶昕扬,“少用你对付女人那一套跟我说话,小心我拳头伺候。”老天,刚才叶小子那一副表情,分明在说“你是我的恋人”一样,害得他鸡皮疙瘩都要掉满地了。
叶昕扬但笑不语,安静地跟在卫端身后。
单细胞生物卫端和叶昕扬上了计程车许久后,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再次被叶昕扬用一句话一个表情轻而易举地转移了话题,他本来不是打算要讨伐叶昕扬来着吗?叶小子真是越来越坏了。
“都六年了,这边变化很大,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叶昕扬望着窗外不无感慨。
这个叶小子是不是掐着时间在算他什么时候反应过来啊?卫端给了他一个白眼,冷嘲热讽地说:“是啊,虽说我也在全世界乱跑,但每年都会回台一次,倒是你,六年来定居日本,恐怕连自己住哪里都忘了吧,也难得你还想到要回来!”
“听听这口气。”叶昕扬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有一腿呢。”带笑的黑眸饶有兴味地瞅着卫端,暗光流转。
“还是说,学长当真暗恋我?”
“有这么跟学长说话的吗?”居然又是那种调戏的口气,有了心理准备的卫端这次没有中圈套,反而板起脸,拿出学长的架子,“如实招来!当初你突然出国,问你原因,你只拿到日本深造的理由来搪塞我,现在呢,又为什么改变主意回来了?”
“因为啊……”见卫端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的模样,叶昕扬也收敛了玩笑的口气,黑眸里的笑意渐渐散去,变成化不开的沉郁,“唐大小姐遭受不明人士袭击,脑部受到重创,抢救回来后智力却退化成一个五岁幼童的水准,唐老爷希望我回来做她的专属医生,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照顾她。”
“唐大小姐,是那个唐伊诺吧?”卫端想起那个总是不分场合、地点、时间,要求叶昕杨随时待命,最好像狗一样听话、随传随到的骄纵女孩,身份是真正的尊贵,为跨国集团唐总裁的独生女,可惜行为就令人有点看不过去了。
叶昕扬点了点头,垂下头望着手腕上的那个月牙形的伤痕,眸子里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却在计程车司机说“到了”的时候,瞬间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下车了。”
“我舟车劳顿地把你送回来,不请我喝杯水?”看着叶小子从后车厢里取了行李箱就走,卫端不满地拉下车窗嚷道。
叶昕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抱歉,下次我请你吃饭。”
这么正儿八经的道歉还真受不起啊,卫端抓抓头发,“算了,若我真要跟你计较,你请我吃一辈子的饭都不够,反正我对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也没什么兴趣,倒是你就惨了,又要落入她的魔爪了,希望五岁的她会比较可爱些。”
“谢谢。”叶昕扬神情微微一动。
五岁的唐伊诺啊……
唐中堂叹了口气,招手让叶昕扬坐在对面沙发上,“几年不见,你越来越能干了,要是叶盛还在,他一定会以你为荣!”叶盛是唐家的司机,为唐中堂工作了十几年,与妻子鹣鲽情深,后来妻子得了胃癌去世,他因想念妻子而抑郁成疾,临终前拜托唐中堂照顾儿子,当时叶昕扬十五岁,唐伊诺八岁。
叶昕扬从管家手里接过茶杯,说:“我爸只希望我过得开心自在。”过长的浏海垂了下来,恰好挡住眼睛,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唐中堂愣了一下,有点讪讪地住了嘴,知女莫若父,虽然他提供了叶昕扬优越的物质生活,但相对的,被女儿看中的他也失去了很多的东西,所以六年前舒眉过世,叶昕扬提出想去日本深造时,他没有立场挽留。
叶昕扬环视了一圈,问:“唐小姐呢?”
唐中堂回过神,“小诺在楼上,保姨在哄她睡午觉。”话一出口,他有些尴尬地看了叶昕扬一眼,“对不起,以前小诺不懂事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现在她这样了,还得麻烦你回来照顾她。我请了很多医生都无计可施,才想着以前小诺就喜欢缠着你,或许有你陪在她身边,她能想起什么也不一定。”
叶昕扬摇摇头,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我能不能上去看看?”
“当然。”顿了一下,唐中堂迟疑地补充道:“小诺现在很不一样,希望你能把她当成一个五岁的孩子,尽量温柔一些。”
唐中堂轻轻敲了敲门,一会儿后,一个上了年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阿姨打开了门,唐中堂刚要说话,就看见她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轻声的手势,“老爷,小姐刚刚睡着了。”
唐中堂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她退下,转过头看叶昕扬,“还进去吗?”
“我只是看看,不会吵醒她。”叶昕扬轻声说完,就推开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唐中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地阖上了门。
还是当年无比华丽的设计,一进门就是请名家制造的独一无二的梳妆台,椭圆形的镜子周边镶满了水钻,有一种富丽堂皇的奢华,再过去是两个成狗爪式的单人沙发,中间一张小小玻璃茶几,上面倒挂着几个玻璃杯,地上铺着从义大利进口的咖啡色毛毯,而中间便是那张被银白色纱帐笼罩的King size大床。
女孩子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尖尖,双唇也略显苍白,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我见犹怜。相较于六年前那种夺人心魄的美丽,现在的她更多了一丝婉约柔和的气质,阖着双眸,神情宁静。
叶昕扬抿紧双唇,眸色越发深幽起来,看她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便坐在了床沿上,静默半晌后,才仿佛自言自语般低低说道:“这次你又在搞什么鬼,怎么可能真的智力退化?明明告诉自己不用相信你,也不用理你……”这种伎俩她向来驾轻就熟,他以前就经常被耍得团团转。
记得有一次,他代表学校去参加台北市物理竞赛,正要进考场的当口,收到了唐中堂的简讯,言简意赅的八个字:小诺病了,想要见你。
于是他想也没想就放弃了考试,心急火燎地赶到唐宅,却发现生病的唐大小姐睁着一双凤眸狠狠地瞪着他说:“别想利用考试和那个女人暗渡陈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当即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娇美的身影昂着头离开。
花了不少时间,他才明白唐伊诺口中的“那个女人”所指为何,不过是一起去参加比赛的一个女孩子,五官清丽长得倒是不错,但他从未留心过,可看在唐大小姐眼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她借用唐中堂的手机,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地将罪恶的火苗掐灭在摇篮里,可惜,这一切看在他眼里,却只显得不可理喻,越来越看不惯她的种种行为,只是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他也曾推究过唐伊诺对他独占欲的原因,虽然也曾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是出于对自己的在乎,可是若真正地在乎一个人,又怎么能不计后果的接二连三地做出伤害他的事情?所以她大概只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为了叛逃的玩物使出各种手段,他少抬举自己了。
“不过,我就是学不乖,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啊?”他从唐中堂里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无法在日本安心地待下去。
唇角慢慢地扬了起来,那笑却带了一丝苦涩,“算了,既然我逃了六年也逃不开你这个魔咒,不管你想玩什么,这个游戏,我都会陪你玩下去。”
至死方休。
唐中堂一直没有离开,杵在门口,叶昕扬开门出来时有些神不守舍,差点一头撞了上去,还好身体敏捷踩了一个急刹车。
“唐先生?”有点讶然地出声。
唐中堂低声解释:“小诺并不是在耍你,她是真的……”这句话间接承认他做了偷听的不入流行为。
叶昕扬温和地打断他:“这个不重要,总之我会好好地照顾她。”
唐中堂抬头看着这个男人,初遇时的俊秀男孩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挑细长,五官立体且俊朗迷人,待人处事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和得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连他一时间都想不出反驳的话。
“另外,我想把唐小姐接出去一起住,房子我已经拜托朋友找好了,最近我也不打算找工作,刚好可以二十四小时照顾她。”
“待在这里不是更好,真有事还有人照应。”
“抱歉,我在唐宅并无留下非常愉快的记忆,这次回来并没有打算再住进去。”听着叶昕扬不疾不徐的回答,唐中堂不由得有点心虚。
“唐先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要去看看房子,晚上再过来。”叶昕扬回头阖上门,“希望那时唐小姐已经清醒。”
“我答应你,晚上你就来把小诺接走吧。”唐中堂忽然做了决定。
“不需要再想想?”
“没有必要。”唐中堂苦笑了一下,“昕扬,晚上你见到小诺,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快做这个决定了。”因为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叶昕扬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看那阖上的门。
唐伊诺,这次你到底在玩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