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温霖后,汤圆关上院门,回头望向正凛然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他一身冷峻气势,伟岸如山,往往只要看上一眼,她就止不住心头怦然直跳,尤其当他用那深邃如海的墨眸盯着她时,她更是神魂俱醉,宛如溺水的人一般,难以抗拒。
她深吸口气,努力平定有些慌乱的情绪,很认真地说道:「大少爷,我知道您只是想有个借口赶温世子离开,您放心,我不会当真的。」
她越是认真地说自己不会当真,邢晖就越是懊恼,狠狠瞪她一眼。「你不当真,是把我的话当成马耳东风吗?」
「啊?」她一愣。
他冷哼一声。「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我已经摺下话了,明日就开始筹备婚事!」
汤圆闻言,整个人都傻了。「大少爷,您是认真的?」
「怎么?」他眯了眯眸,瞪着她的眼神更深沉了。「你不愿?」
「我……」
见她迟疑不语,邢晖心一跳,也不知是气恼,还是慌张。「你不愿嫁我,可是心里想着那李大郎?」
「不是!」她大吃一惊,连忙摇手。「我怎么可能想着他?大少爷您别误会,而且、而且李大郎应该也不是真的喜欢我,我想他只是太爱吃我做的包子。」
「就因为你做的包子好吃,他就妄想把你娶回家当娘子?」
「反正李婶不可能答应的。」
「那若是他母亲答应了,你就愿意嫁?」邢晖语气不阴不阳的,难辨喜怒。汤圆却直觉他现下心情不好,可千万不能惹恼他,更用力地摇头。「我不愿的!」
邢晖闻言,神色一缓,正欲发话,汤圆又怅然开口。
「其实……我没想过要嫁人的。」
「为什么?」女子年纪到了,她还不想嫁,难不成还真等着官府来乱点鸳鸳谱吗?因为她想像不到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要如何举案齐眉,牵手一生一世,因为她以为心中偷偷恋慕的那个人,永远不可能再与自己有所交集,所以才想着不如一辈子自己一个人过……
汤圆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痴痴地凝睇着邢晖。「大少爷,我是在作梦吧?」邢晖心中一震,从她微氤着迷雾的水眸里,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形影,这让他有些不自在,耳根似乎也隐约发热着。
许是心头那复杂难言的滋味太令他着慌,他陡然伸出手,故意凶凶地捏她脸颊。「这样醒了没!」
汤圆吃痛,一声惨叫,连忙往后退开。「醒了,醒了,我醒了!」
她捣着遭他捏得微红的脸颊,可怜兮兮地瞅着他,那清润澄透的眼神,看得他心跳一乱,别过眸去。
偏她还执意追问着,「大少爷,您是担心我如今年龄将近,很快就会被官府强行配婚,怕我配到一门不如意的婚事吧?」
邢晖一窒,几乎有点恨她的不解风情,狠狠白她一眼。「是又如何?」
没有他在身边看着,这傻丫头肯定被欺负,何况现在这村里的人都认定他是她的未婚夫婿了,要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旁人的流言蜚语暴击,承受那遍体鳞伤?
「我很欢喜。」她忽地轻声呢喃。
「你欢喜什么?」
就算只是权宜之计也好,能和大少爷做短暂的夫妻,于她而言,也是圆了一个此生不敢奢望的梦想。汤圆静静地微笑,静静望着自己最喜欢的大少爷。
她看得邢晖又一阵不自在,清了清喉咙,颇是矜傲地说道:「你可别忘了自己刚刚在温霖面前夸下了海口,要好好待我,让我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平静快活。」
「嗯,我会的,我一定会很用心、很用心对待大少爷的。」
她彷佛许诺似的,字字句句带着真诚的重量,眼神清明,笑颜如花盛开,邢晖看着,心跳有片刻失速,如流星飞坠,砰然撞击胸口,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他忽然不敢再多看她,转身踏进屋里,却见赵灵钧正牵着可儿站在灶间,似乎已是守候了一阵子。
邢晖看了少年一眼。「刚刚那是温霖,你应该认出来了吧?」
赵灵钧默默点头。
「为何躲着他?」
「你若是跟着他,就能回归京城了,温霖必能暗中联络各大名门世家,为你铺出一条重返繁华之路……」
「我不回去!」赵灵钧急切表明。
邢晖眉峰一挑。「即便我并不打算重回京城?」
赵灵钧咬咬牙,毅然点头,凝望邢晖的眼眸有着不属于一个半大孩子的坚定与沉着。
「父亲嘱咐我的,他要我跟着你,只能信任你一个。」
邢晖沉吟片刻,终是淡淡扬嗓,「也罢,你若不后悔,就留下吧。」
既然决定筹备婚事,当天夜里,邢晖就在桃花村入口附近布下了暗号,果然到了后半夜,子勤就悄悄来到汤圆屋子前院那株枣树上,静静地趴着。
邢晖披了外裳,从屋子里走出来,抬头见树影摇晃,清冷扬嗓。
「既然人来了,还不快点滚下来?」
子勤身子一僵,迟疑一瞬,只得咬着牙轻巧一跃,跪伏在邢晖身前。「爷,子勤罪该万死,请爷责罚!」
「你还知道自己有错?」邢晖语带嘲讽。「我以为你已经不认我这个主子了呢。」
子勤自知惹恼了主子,无可辩解,只是恭谨地趴着,一动也不动。
邢晖见他还晓得认罪,心头怒火略熄,冷冷问道:「为何把我的事告诉温霖?」
子勤这才抬起头来,「当时爷自行逃脱离去,属下等人一直寻不到您的行踪,大家都很着急,深怕爷出了什么事,众人说好了分头去寻,我一路南下,正巧遇见温世子,原来他也在寻您……」
「所以你想着,温霖心中应是挂念我的,就把我之前让你们寻二皇孙的事情一股脑儿告诉他了?」
邢晖语气平淡,不见丝毫起伏,但子勤跟他多少年了,自然明白此时主子正压抑着心中恼意,于是身子趴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地禀报。
「温世子一直很后悔,当时不该误会了爷,属下见他因为担忧爷的安危,日日买醉,也实在是不忍,所以才一时想岔了,做错了事……」
邢晖眉峰蹙拢。「嘉鱼……为了我酗酒?」
子勤点头,听出主子声嗓里带着一丝异样,忙加紧解释道。「那时属下见到他,也吓了一跳,温世子喝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大夫说他再这么喝下去,身子骨就会整个败坏了。」
邢晖顿时默然,目光闪烁,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子勤偷偷觑他一眼,却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好半晌,邢晖方叹了口气。「罢了,此事我不再追究,你既已和温霖搭上线,应当也知我今日拒绝了他。」
子勤一凛,心中辗转挣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爷真的打算留在这村子里?」
邢晖点头。「我与汤圆近日就将成婚。」
子勤大惊。「爷,您的婚事可千万不能简慢!」
「怎么?」邢晖冷哼一声。「连你也想阻拦这件事?」
子勤连连摇头。「子勤是爷的属下,爷的命令,我只有服从的,如何敢阻拦?」他顿了顿,望向邢晖的眼神清亮诚挚。「属下只是想将功赎罪。」
「哦?」邢晖挑了挑眉。「你倒说说,你欲如何将功赎罪?」
「凡是姑娘家,总是期待自己出阁那天能风风光光的,尤其一个大龄出嫁的娘子,难免有人闲言碎语,若是婚礼办得简慢,引起村人议论,可就不美了。」子勤说着,抱拳请命。
「属下斗胆,愿为爷张罗聘金聘礼等一干事宜。」
这倒也有理,他既然准备在这村里迎娶汤圆,总不能将喜宴办得零零落落,反倒让她成了村里那些三姑六婆的话柄。
一念及此,邢晖赞许地看了子勤「眼,这小子还算是有点机灵,不枉自己向来拿他当自家弟弟一般看待。
「行吧,那就交给你,可莫令我失望。」
子勤闻言,知道这也等于是邢晖拐着弯表示愿意原谅自己了,他趴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这才喜孜孜地起身。「请爷放心,属下必不敢辜负您的托付!」
最好是这样。邢晖似笑非笑,一挥手,「去吧。」
子勤却还不走,站在原处,傻兮兮地笑着。
「还不走?」邢晖故意眯了眯眸。「等着吃我赏你几个板子吗?」
「不是,爷,您是不是忘了啊?我还没将银票给您呢!」见邢晖心情略好起来,子勤就又恢复了原先那乐天孩子气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张两百两的银票。「这是属下从阳城的庆丰票号兑出来的,一直热腾腾地揣在怀里呢!年节将至,爷手里总得有钱,才能娶个老婆好过年……您说是吧?」
油嘴滑舌的家伙!邢晖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不是要将功赎罪吗?那银票你留着,好好替爷张罗聘礼。」
「是,属下遵命。」子勤笑得咧开了嘴,跟着又从怀里掏出那枚邢晖之前交托给他的墨玉扳指。「爷,这玉扳指也还给您。」
邢晖接过,随意地扣在拇指上。「我让你分给其他人的三万两,你分了吗?」子勤一愣,欲言又止。「呃。」
「怎么?」邢晖瞪他。「你又想阳奉阴违?」
「不是!爷,冤枉啊!」子勤低声嚷嚷。「如今一干兄弟天南地北,各自行踪不定,总得给属下一些时间,将大家叫来这桃花村集合啊!」
「谁让你把他们都叫来桃花村了?」
「爷不是要成亲了吗?总得让弟兄们过来喝一杯喜酒,您说是不是?」
「你……」
眼见主子的脸色又要难看起来,子勤身子一抖,脑筋转得飞快。「爷,聘礼的事不容耽搁,属下最是尽忠职守的,这就去办事了!」
语落,他施展轻功,一溜烟地飞奔而去,邢晖目送那宛如脱兔般跳跃逃逸的背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兔崽子!给他点好脸色,就敢顺着杆子爬上来了。
邢晖淡笑扯唇,低头一看,却见自己指间那墨玉扳指色泽温润,隐含璀璨流光,他轻轻地抚摸着那玉扳指,忆起当年祖父将这家传的宝贝传给自己时说的那一番话,胸臆陡然缩紧,一股难言的滋味缠绕不休。
「你说什么?」
三岔镇悦来客栈天字一号上房,温霖面对一桌丰盛酒席,毫无胃口,好不容易逮到子勤回来,拉着满脸不情愿的他问了又问,甚至不惜以堂堂世子之尊低声下气地恳求,却是探得一个他实在难以置信的消息。
「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打发我随意找的借口,原来你家爷真的打算娶了那位乡下村姑?」
「是汤圆姑娘。」子勤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主子正色声明。「世子爷,您可莫如此对我们爷未来的夫人不敬,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温霖愣了愣,眼神锐利地盯着子勤。「如此说来,你也是赞同这桩婚事的?」
「爷是主子,他的婚事,哪有我们做属下置喙的余地?」
「寻常部属自然不能干涉主子的事,可你们几个那是从小就跟在九思身边一同长大的,与其说是贴身护卫,更像是他的兄弟,和他的情分比他那些个庶出弟妹都还亲近——」「汤圆姑娘是个好姑娘。」子勤打断了温霖的唠叨,率直说道。「她能让我们爷愿意吃东西,能让他笑得开怀,那她就配当子勤的主母!」
「主母?」温霖闻言,更惊骇了。「你这意思是九思决意娶她为正妻,并非纳妾?」
「自然是娶妻的。」子勤理直气壮。「爷可是交代我了,聘金聘礼一概得置办齐全,仪式必须办得风风光光。」
「就这么破落的乡下地方,还想怎么风光?」温霖颇不以为然。
子勤不爽了,话不投机,转身就要闪人,温霖连忙拉住他。
「行了,我就说几句,你还甩起脸子了?」
「子勤怎敢?」毕竟对方是威武侯世子,还是得给点面子的。「只是我们爷知道子勤私自向世子爷通报消息,已经严厉训斥过我了,若我再不识好歹,恐怕不是一顿板子就能了结的事。」
温霖一想,也只能幽幽叹息。「确实是我为难你了。」
「若世子爷没别的事,子勤就告辞了。」
子勤毫不犹豫地离去,留下温霖独自在房里呆坐,思及自己与好友过往的点点滴滴,以及他如今对自己的不谅解,心中五味杂陈,几乎又想酗酒了。
也罢,他不是想将婚事办得周全吗?既然如此,自己就趁机出些力气好了。
主意既定,温霖立即起身,唤来小厮预备车马,打算明日一早,便赶往云县县衙。那老色鬼县太爷屈衡,可还大有利用的价值呢!
温霖摇着折扇,温文一笑。
且不说子勤与温霖这厢如何帮忙张罗婚事,桃花村里,众村民听说了汤圆近日即将成亲,也是沸沸扬扬,将这事当作茶余饭后闲聊的八卦。
丁大娘向来将汤圆当作自家女儿般疼爱,自然是要关切一番的,拉了汤圆私下询问,汤圆虽然脸红,却也羞涩地承认了。
「大娘,我家郎君的意思是,先在村里买块地,盖一间青砖瓦房,等新屋落成的时候,正好也能一起将喜宴办了。」
「你们要盖新房子成亲?」丁大娘听闻,也是为两个年轻人高兴,但也有些担忧。「盖一间青砖瓦房可得费不少钱呢,你们可有足够的银两?」
「近日我们与百味斋的东家签了约,得了一笔钱……」汤圆细细地将来龙去脉与丁大娘分说。「……大娘,如今我与百味斋的合作也算正式上了轨道,接下来就得劳烦丁大叔了。」
丁大娘又惊又喜,却也有些担忧。「你丁大叔确实是会拿竹子编些玩意,但百味斋可是几十年的老店呢,就他那点手艺,人家能看得上眼吗?」
「大娘放心,大叔的手艺好得很呢,只须再加些巧思,咱们作坊生产的竹编玩意,不愁卖不出去的。」
「真的能行吗?」
「能行的。」汤圆很有信心。「郎君说的话,不会有错的。」
丁大娘见她信誓旦旦的,一双圆润的明眸闪闪发光,忍不住打趣笑道。「你倒是相信他。」
「那当然。」大少爷那么厉害的人物呢,他说行,就一定能行。
汤圆一脸得意,眯着眼笑着,宛如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咪,教人看了又是怜爱,又是莞尔。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大娘就替你丁大叔谢谢你了。」丁大娘说着,不禁叹息。「老头子这几年也是够折腾的了,那养鸡喂鸭的活看着轻省,其实很费劳力,那主家又不是个心善的,总是刻薄小气,还常常找借口要老头子在农场那边守夜,又不给碗热汤喝,给个暖被窝睡,冻得他手脚发麻……」
丁大娘越说越是心疼,到后来眼眶都红了,拉着汤圆的手恳切说道:「汤圆啊,要是日后这作坊真能做得起来,大娘可得好好感谢你。」
汤圆摇头,嫣然一笑。「是我要感谢丁大叔才对,我还等着他能替咱们作坊多教出几个手艺和他一般高明的学徒来呢。」
「那是自然的,否则他配得上当作坊的管事?」丁大娘亦是眉开眼笑。「对了,汤圆,你说要盖新房,那地可看好了吗?」
「看好了,郎君已经托里正那头买下了。」
说起这件事,汤圆也是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大少爷安着什么心思,刻意领着她到那里正家,随手就丢下几个闪亮亮的银元宝,说是给里正做中人的酬劳,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那里正娘子李婶双眼盯着元宝直放光呢!
接着大少爷又说那新房要盖成两进的宅院,连院墙与院子地面都要铺上青砖,桃花村的村民向来穷惯了,对大少爷来说这不过是一间小小宅院,但对里正夫妇而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阔气作派,再联想起之前这刀疤脸汉子曾将那林家老么一脚便踢断了腿,登时心慌意乱,在他面前成了鹤鹑,一声不敢多吭,只是频频点头,说什么就应什么,乖顺得很。
「我瞧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拿李大郎的事来烦你!」
走出里正屋子后,邢晖如此冷哼一句,汤圆才总算弄明白,大少爷这完全是想替她出气来着。
她心中甜蜜,唇畔的酒窝更深了,丁大娘看了,也颇感欣喜。
「既然你们买好了地,可得快些将屋子盖起来了,否则大娘还不晓得等到何时才能喝你的喜酒呢。」
丁大娘话里带着善意的调侃,汤圆听了,脸颊又是微微赧红。
「嗯,这件事也得劳烦丁大叔帮忙了。」
「这有什么!村里哪家盖房子不是乡亲帮忙出力的?这事你莫操心,交给大娘和你大叔来替你办就好,你就专心替百味斋琢磨糕点配方去吧。」
「多谢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