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姮一个人留下,在钗凤山上待了几日,日日与凤语笺形影不离,两人听对方诉说著彼此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感情好得不得了。游钫之一方面庆幸姨娘的陪伴让娘的笑容多了,一方面却也为爹娘之间的“毫无长进”感到忧郁。  
  而且,相较于娘的笑逐颜开,爹的脸倒是一天比一天沉闷。  
  游少观待外人一向不甚亲切,对常姮虽依旧不多话,却颇为和善。反倒是对自己的妻子不知为何地有些难以言喻的别扭,或许是因为凤语笺亦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吧。  
  他总是远远地看著凤语笺那张含笑的脸,或是在一旁静静听著她们的谈话,且始终冷肃著脸,沉默不语。  
  “姊姊,姊夫又在看你了。”常姮压低声音,在凤语笺耳边笑笑地说著。  
  她可是观察入微的,姊夫除了忙于山寨中的事务外,其他时间都给了姊姊,用那种霸道又温柔的眼神时刻围绕著姊姊。但……姊夫却似乎不知该如何靠近姊姊。  
  凤语笺顿了下,有些窘,声音有些异常地冷淡道:“随他看去吧。”  
  她岂会不知道有一道躲不开的目光始终锁著她?  
  虽然不确定那目光到底从何而来,可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微的压迫。但……为何他这样的举止称不上让她困扰,反而……觉得有些踏实呢?  
  她以为她会讨厌他这样盯著她,但却没有……  
  “他一直是这样的吗?”常姮问道。  
  “不是。”若是,还得了?凤语笺不被他逼疯才怪。  
  “噢。”常姮回过头,发现游少观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走到她们身后。话锋一转,便好奇地问道:“那……姊姊您当初怎么会想嫁给他呢?他有什么好的?土匪一个,又无法给你挺好的生活。”  
  凤语笺笑了笑,无关痛痒地答道:“对我而言,能温饱就是好生活了。”  
  “那你想嫁给他吗?不抗拒吗?”  
  凤语笺瞄了她一眼,知道避不开妹妹的好奇心,浅笑了下,有些羞赧地说了。“那是姑娘时候的事了,那时啥都不懂,还曾偷偷盼望过这桩婚事好一阵子哪。”  
  “盼望过?盼望什么?”  
  “你或许无法体会吧,那种……盼著有个男人能成为你的天、能爱你、呵护你直至永久;那种盼著自己能站在他的身侧,给予他一辈子的支持与柔情……这般天真的期望。而这些企盼或许会缓缓转化为奇妙的情愫……”  
  “是爱吗?”  
  “或许吧。”凤语笺耸肩。  
  “姊夫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呢?”  
  常姮笑著。“姊姊,我不知道以前你们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那专一的眼神可假不了,是在乎你才会有的眼神。”  
  凤语笺沉默著,将笑抿在唇际。  
  “姊姊,你是聪明人呀,不会不知道姊夫的心意吧?”常姮歪了下头,凑到她面前笑著。“姊夫也是聪明人。但人再怎么聪明也无法猜透另一个人的心思。而且人有时就是太聪明了,每踏出一步都想得太多……你们两人都是。你不敢接受他,而你的一再拒绝也让姊夫即使想要接近你,却又怕会伤到你。”  
  “你这孩子……”凤语笺浅笑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常姮说的都是实情……可或许,她正是需要一个人告诉她这些话,在她一直起伏不定的心挂上重物。让它稳下……  
  常姮的出现,让她无暇思索和游少观之间尚未理清的纠葛,而也是因为常姮的出现,让她平静下来,渐渐……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明儿个再回去吗?”  
  常姮摇头。“不了,在这儿叨扰你们太久也有些过意不去。”  
  “别这么说,自己人客气些什么。太子要派人来接你是吗?”凤语笺笑问。  
  “他说过要亲自来。”常姮低著头答道。  
  “他还真是疼你。”  
  “可不是。”常姮笑著应道,还偷偷地往身后露出一抹笑容。  
  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天,也没和姊夫说上什么话,却意外得知姊姊内心的想法,看来姊夫可要终身感谢她了。  
  ***
  “保重。”两双手相握许久,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姨娘,常来看我们呀。”游钫之仰著小脸,有些不舍地说著。  
  “你要听话呀,别再到处跑了。”常姮摸了摸游钫之的头。  
  “我要是没乱跑,怎会遇上姨娘您呢?”游钫之得意的说道。  
  常姮笑著,将他的脸转向站在稍远处的游少观。“瞧见没?你爹那张脸够吓人了吧?你以为你再闹失踪一次,他能饶得了你吗?”  
  “呃……”姨娘的语气一向轻柔软嫩,没啥力量,也不太具威胁性。可搬出他如阎王一般的爹……可就不能忽视了。  
  “你如果再让你娘惊慌成那样,连她平常那份优雅从容都维持不了时,你爹能饶得了你吗?”轻轻笑著,常姮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嗯……爹最疼娘了……”游钫之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他突然觉得……这始终噙著笑的姨娘跟太子爷好像,有些坏心呀。  
  “可不是。”常姮完全同意。“你爹娘感情可是会越来越好,哪天要是你觉得碍著他俩了,也可以上我那儿玩去。”  
  “可如此一来不就碍著您和太子爷了吗?”游钫之瞄了一眼站在姨娘身旁的冯羿。  
  “他忙著呢,没啥时间陪我。”随口应著,像是有些埋怨。“姨娘走了,送到这儿就好。”语毕,常姮给了凤语笺一个依依不舍的眼神,又同游少观点了点头,便转身搭著冯羿的手,上了轿。  
  凤语笺双手环著身子,望著轿子渐行渐远。游少观霍地伸手由身后轻搂住她,手劲不甚重,却牢牢地将她的身子稳在他怀中。  
  凤语笺没抬眼瞧他,仅是微微往他身边偎去。  
  唉……她和游少观之间的事情还有待解决哪……  
  “我煮饭去……”她微扬首对他说道,冷不防看到他异常温柔的眼神,微微一惊。  
  “怎么了?”他问著。  
  “没、没什么……”凤语笺不知怎么地,心跳得好快。  
  为何他那副模样看似十分……笃定呢?他与她之间,不是还处于不甚肯定的状态吗?  
  常姮走了,她与他之间的屏障也没了,他又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
  凤语笺以为……待常姮走后,她就得面对她与他之间的事儿。  
  但没有,游少观待她温和体贴,关怀的举措及言语,让她感到窝心。但他待在家的时间却不多,大多时候都同贾乡他们出去,不晓得忙些什么……睡觉时,他也没同她说上什么话……  
  前一阵子他负伤在家,有一段时间他甚至紧跟在她身侧,那时还嫌烦呢……如今身边空荡荡的少了个人,凤语笺突然觉得有些落寞……  
  她以前从不这么觉得的……也许是她一直很寂寞,只是强迫自己去忽视罢了!  
  “要出去?”她瞧他取了弓往外走。  
  “嗯,这几日大黟在追一头公鹿。”他回头道。“晚餐时回来。”  
  “噢……”她应道。愣愣地看他带著儿子远去,便又回到厨房。  
  切切切……剁剁剁……  
  “啊。”刀子一落,触及指甲时,凤语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发著愣。  
  几个时辰了呢?总觉得外头好暗,他们为何还没回来呢?  
  “留神些,轻些、轻些……”突地,外头传来些微声响。  
  凤语笺放下手中的事,本想著他们肯定抓到那头公鹿了,谁知一踏进房内,就瞧见贾乡他们几个扛著游少观进来。  
  这……这男人怎么又给人抬回来了?!  
  贾乡扶游少观坐上床,转头瞧见凤语笺一脸的错愕,很是愧疚地道:“大嫂,真对不住,是我没注意……”  
  “不碍事的。”游少观对上她的视线,浅笑地安慰著。  
  “爹突然从马上摔下来,伤口就裂开了。”游钫之在一旁解释,微微眯著眼,似乎在想些什么。  
  “从马上……摔下来……”凤语笺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惊讶。  
  游少观的骑射技术一流,小小年纪就跟著山寨里的人抢货劫粮,这等人物会从马上摔下来?  
  “头突地一晕,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游少观浅笑著,解释自己为何会受伤。  
  头晕?  
  凤语笺说不上是生气或是别的情绪,动也不动,就这么盯著他。本想上前给他把把脉,看看是哪出了问题,但却迟迟没有上前。  
  谁教他……谁教他明明复原没几日,便满山乱跑?  
  活该!  
  “只是伤口裂开吧?贾乡,就麻烦你了,我先忙去了。”凤语笺说著,转身便往厨房走去。  
  游钫之瞄了眼头也不回的娘,低声在游少观耳边碎念了几句,却换来父亲的白眼。  
  “好了好了,大哥,先将伤口包扎好。”贾乡轻叹著。“幸好只是皮肉伤。”  
  “可不是。”游钫之环著两臂,望著那不甚严重的伤势,在一旁应著。  
  爹这招似乎没用啊……只是让自己摔得很疼罢了。  
  ***
  这人!受了伤还乱跑!  
  饭后,凤语笺忙完里外,进房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时,不禁又是一阵光火。  
  她一整个晚上都在生气,吃饭时还刻意板著脸不往他那看去,更甭说帮他挟菜舀汤了。  
  自己造的孽,就由他自己受!  
  但她更气的是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自己心中的不忍……呿!心疼他?真不值。  
  她望著空荡荡的床,本不想理他,等他想睡了自然会回来,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没骨气,还是出了门,往枫树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