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大附属医院——
夏孟苓眉心紧颦,神色焦虑的走在医院的长廊上,鞋跟在光滑地板上发出急促的笃笃声,在寂静的空间显得特别响亮,透露出主人的心急如焚。
一旁,楚祈跟在她身旁走着,虽然他对黎晓生仅有一面之缘,却与黎晓生莫名契合,即便观他面相便知他病入膏肓,仍不希望听到任何恶耗传出。
他斜睨了夏孟苓一眼,只见她的红唇紧抿,身子挺得笔直,好似什么困难都无法将她击倒似的,但眉宇之间透出的惶然,却又泄漏了她的脆弱,完全不同于以往那些嫔妃故意彰显的柔弱,外刚内柔,教他一股疼惜之情倏地溢满胸臆,升起第一次打从心底有种想要守护某个人的欲望。
思及此,楚祈的脚步微微一顿,被自己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看着走在几步前的纤细身影,他连忙甩开不该存在的念头,赶紧提步跟上。
「太太,您总算来了。」
夏孟苓一踏进个人病房,佣人便如释重负的迎上来。
「医生怎么说?」夏孟苓紧拧着双眉,边问边走到黎晓生的病床边。
「医生说等太太来再跟您详细解释。」佣人恭敬的回答。现在有了夏孟苓作主,她总算稍微安心了些,不再像先前那样惊惶失措。
夏孟苓点点头,视线在黎晓生那张眉头紧锁、彷佛烦恼难解的病容上审视半晌,忍不住心头一酸,眼眶发热。
人家都说有钱好,但黎叔的金钱,却是造成他如今这样悲凉的主因。
如果让他再选,或许他宁愿选择守着家庭,做个老老实实领薪水的上班族吧。
也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境地,黎叔才会这么执着于买回起家厝,毕竟他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放心,他不会有事。」
楚祈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传来温暖与力量,让夏孟苓差一点忍不住落泪。
有多久了?她几乎都不记得有人陪在身边给予支持的感觉是什么了。
她努力逼回泪水,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相信的。」
即使黎叔看起来显然不好,但彷佛藉着这样的自我安慰,她就可以说服自己会有奇蹟。
「太太,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佣人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开口。
吸了吸鼻子,夏孟苓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抬起脸蛋,转身看向佣人,「什么事?」
「其实……今天下午少爷有回来找先生,然后我听到他们发生了一些争执,结果先生大发雷霆的赶走少爷,然后就变成这样了……」佣人简短交代了黎晓生会昏倒的过程。其实她对那个每次回家就会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的黎继业也没什么好感,他跟他那个姊姊,都是死要钱而没人性的不肖子女。
「黎继业……又是他!」夏孟苓咬咬牙,真不知道为什么黎继业对自己的父亲一点亲情都没有,非要逼他到死才罢休。
「他说了些什么?」她追问。
「这……」佣人瞄了眼站在一旁的楚祈,闭紧唇瓣不敢说话。
她的视线已让夏孟苓跟楚祈心中有数,夏孟苓感到羞窘又难堪,想必那个不肖子一定在黎叔面前把他们的关系渲染得淫乱不堪。
「黎总裁不会相信的。」楚祈肯定道。
「是啊是啊,只是少爷说的话实在太难听了,就连我在外头听了都气得快脑中风了,更何况是身体本来就衰弱的先生,少爷真的太不像话了……呃,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发现自己批评得太顺口,佣人连忙闭嘴道歉。
「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是出自于关心。」夏孟苓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由病房外传来,接着推门进来的是主治医生。
「陈医生,我正要去找你,我先生他……」
「黎夫人,我就是来请你过去我办公室一趟,那边讲话比较方便。」
听到这,夏孟苓心头一揪,直觉等等要听到的应该不会是好消息,但想到这里,又不禁暗暗苦笑,就黎叔癌末的状况,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一旦医生有什么要宣布,通常都不会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
「花婶,我跟医生去去就回,这边麻烦你照顾一下。」她对佣人交代。
「我知道了。」佣人点点头,保证道:「夫人请放心。」
花婶是个很用心的佣人,夏孟苓欣慰的笑了,目光再移到楚祈脸上时,有些不自在的说:「这边没事了,你可以先回去没关系,今天我不会再进公司了。」
「我在这边等他醒来。」楚祈直视着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是不想当着佣人的面反驳他,二是有他在,若黎继业又上门吵闹,多少他可以帮忙挡一下,思及此,夏孟苓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随即跟着医生走出病房。
少了夏孟苓在场,佣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跟楚祈说什么,只好客气的询问:「请问你要喝点什么吗?」做佣人做习惯了,开口就是问人家有什么需求。
楚祈正要摇头,黎晓生沙哑虚弱的声音却突然扬起——
「去买一杯咖啡给他。」
佣人讶异地看向黎晓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见黎晓生原本紧闭的眼睑此刻却半睁开了,虽然样子还是十分虚弱,但确实是清醒了。
「先生,您醒了?真是太好了,您都不知道太太有多着急,一接到我的电话,就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现在她正在听医生解释您的病情,要不要我去通知她?」佣人松了口气,便连珠炮似的说着。
黎晓生轻轻蹙起眉头,半睁的眼睛又闭上,好半晌才再张开,「去买咖啡,不用太快回来。」他现在还有点昏沉,连说话都感到吃力。
佣人怔愣了半晌,才一脸困惑的点头应声,退出了病房。
「你有话想跟我说?」楚祈跨前一步,站在床沿,并微微弯下身子与黎晓生交谈,让对方不用太费力地出声。
黎晓生微微咧开了嘴,带着病气的脸庞稍微有了点精神,「你果然聪明。」他打发佣人离开,自然是想跟他独处。
楚祈的黑眸深了深,端正神色道:「你很清楚我跟黎夫人相识的过程。」
错愕的一顿,黎晓生旋即轻笑出声,「我不是要说这个。」
楚祈点点头,知道黎晓生的态度跟自己臆测的一样,也就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着墨。
「不过……」黎晓生看着楚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停顿住了。
楚祈眉头轻拧,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其实我倒私心希望是真的。」黎晓生的唇边带着淡淡笑意,看起来是真心的。
这番话,让楚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直言道:「如果这是某种试探的话,我很不喜欢。」
「别急,等你听完我要说的,就能了解我为什么会这样说了。」黎晓生笑着安抚楚祈,接着目光望向天花板,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我就快死了。」
楚祈的心一凛,脑中迅速分析他这句话的意含,也很快跟前面的谈话做联结,断然道:「我不接受托妻。」他不希望黎晓生一旦安心,身体就迅速衰败,也不想让黎晓生认为他存有觊觎之心。
黎晓生收回望向天花板的目光,转而看向楚祈,脸上的神色是楚祈无法了解的慈爱。
「我不是在托妻,而是在替一个我视之若亲生女,甚至比亲生女儿还要亲的人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真诚的眸光自黎晓生半睁的眼透出,让他枯槁的脸倏地亮了起来。
「我不懂你的意思……」虽然他已大略猜到,却又不敢妄下定论。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孤身一人又身无长物,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简单的人物。楚祈,我说的就是你脑中所想的,你没猜错,我跟孟苓只是挂名夫妻,实际上,我们是以父女之情相待。」
黎晓生的声音明明气虚沙哑,但钻入楚祈耳中却响若春雷,清晰无比。
「怎么会?」楚祈震了震,惊愕之余,内心深处却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气,原本堵在胸口的窒闷感突然烟消云散,整个人舒爽起来。
难怪她会称呼他「黎叔」这个一点都不似夫妻间该有的称谓。
「这说起来,是一段很长的故事……」黎晓生的眸光飘忽了起来,彷佛回到了过去,娓娓说出他跟夏孟苓结为夫妻的前因后果。
「所以,为了完成我这个垂死老人的心愿,她真的是有苦难言,受到不少的委屈。」黎晓生长叹一声,「算来,是我亏欠了她。」
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故事,楚祈也不禁感到动容,想起夏孟苓那张总是坚强的脸蛋,他现在才明白,就是因为那样的过去,她才不得不逼自己坚强。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是要守口如瓶的秘密才对。
突地,黎晓生的目光异常灼亮,深深凝视着楚祈道:「直觉。」
直觉?楚祈微微眯起黑眸。
「我直觉你是老天爷派来替我守护她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刚好,每次她发生意外时,你都在她身边,还恰巧成为替她解围的人。」
「你都说是意外了,这同样也是意外。」被他这样一提,楚祈竟也开始觉得这一切莫非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他才会转生到此处?
「我们都知道,那些并不是意外。」说到这,黎晓生露出疲倦又无力的神色,「孟苓一直都是个贴心的女孩,我知道她是怕我担心……甚至难过,才会选择隐忍那些事而没告诉我。」他虽然病了,但脑子可还清楚得很,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只是充斥着无奈跟无力。
「她的确处处为你着想。」这一点,他再认同不过了,「她宁愿自己受尽污辱,也不想让你操心。」
「这孩子……」黎晓生感叹的吁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是我太自私,对我的孩子,我有我的私心与歉疚,所以一直以来,才会让孟苓不断受委屈,但现在牵扯到她的安危,我也不能再坐视不管。」
楚祈的心头一凛,瞳仁微微缩成一抹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