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达……
由远而近、缓慢又沉稳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灵月的胸口那样,让他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呦!书生,醒啦?”当一名身材壮硕、满脸胡渣的中年汉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灵月整个人都愣住了。
“阁下……阁不是不是弄错人了?”灵月很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更不记得曾经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先前那一棒没把你打糊涂,书生,要是你变蠢了,那可就糟糕了!”彪形大汉朗声大笑,露出一口黄牙,还伸手用力将铁栏推得嗡嗡作响,见灵月难以忍受地缩起了肩头,他才满意地眯起眼道:“听好了,书生,你乖乖在这里住下,要是你表现得好,老子就不揍你,听明白了吗?”
“壮士,我们无冤无……”灵月虽然怕,但还是很努力地想解释点什么。
“哼!”大汉哼的一声,脸色转为狰狞,再次伸出粗壮的双臂抓住铁栏、就像是抓住了灵月的脖子用力摇晃似的。
对方的动作让灵月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明白!我明白。”灵月拼了命的点头应好,就怕大汉冲进来对付他。
“嘿嘿……”大汉见他怕了,笑得更得意了。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门开启的声音,大汉神色一凛,立刻朝灵月抡起拳头,同时低声警告道:“我家主人来了,待会主人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一会老子有你好看的!”
简单吩咐几句后,大汉立刻敛下凶恶的表情,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静候他口中主人的到来。
主人……也就是将自己抓进这里囚禁的幕后主使者?!灵月心中一震,有千百个问题想问,但身子才一动,就接收到大汉凶狠恶辣的一瞥,他吓了一跳不敢再有动作,只能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大汉口中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适中、略微矮瘦的男子,身上穿着材质不差的丝绸袍子,脸上刻意戴着一个奇怪的面具,但灵月从他面具外的灰白发鬓来判断,这人应该有四、五十岁了。
戴着面具的男子隔着铁栏,静静地凝视着灵月好半晌,这才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从铁栏间的空隙塞了进去。
纸张飘呀飘的飘到灵月的跟前,他低头看去,看见纸张上头绘有图像、题有诗词,看起来十分眼熟……就像是他曾经看过了无数次的猜谜题目!
“这……这是?”绘有几男几女在花园赏花的图像,是灵月从来不曾见过的。
“给你三天的时间写出谜底,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刻意压低的男性嗓音,隔着铁栏从面具男子嘴里幽幽吐出。
“嗄?!”灵月错愕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瞪着隔着铁栏与自己对望的男子。这人不惜犯下绑架囚禁的罪行,就只是为了猜谜?!不会吧!他知道有很多人对猜谜疯狂……但特地将自己绑在这里,也太离谱了吧!
“记住,三天。”说完后,面具男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喂!等等!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我——”灵月扑向铁栏,正想高声喊叫,却看到走在面具男子后头的大汉闻声回头,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灵月心头一冷,直觉地闭上了嘴。
“可恶!这么离谱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我身上呢?”灵月垮着肩膀走回角落,神情落寞地坐下。半天前,自己还是水月镜花里的贵客,过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但现在……却变成一个阶下囚。
你是猜出谜底的人,是全京城人人都想认识的人,今天有一个人想来抢你,明天就会有四、五个人想抢人!脑海里响起佟老板赶他出门时的冷言冷语,当时自己觉得不可能,但现在佟老板一语成谶,他真的被抢了!呜呜呜呜……如果当时自己不要递给苏小姐那张纸,或许今天就不会走到这局面了。
“苏小姐……”一想起苏家小姐,灵月原本懊恼悔恨的心情冲淡了不少。不!当天的情况,自己说什么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就算有机会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跳出来保护苏小姐,站在那里和她聊天,甚至……甚至表白自己的心意。写出正确谜底这件事,不过是一件意外,但他对苏小姐的心意,却是千真万确的!
“对!我不后悔,没什么好后悔的。”灵月满脑子想的都是苏小姐,一边回忆着她秀丽姣好的面容,一边喃喃自语:“只要能让苏小姐开心,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哎!要是苏小姐到水月镜花见不到我,心里不知会不会难受?或者过几天就全忘了我这个人也说不定,她一定猜不到我送给她的谜底为自己惹上了这样的麻烦,要是知道了,她心里会不会觉得过意不去?或者为我的安危感到担心呢?哎!如果是这样;那该有多好……”
灵月缩在墙角长吁短叹了半天,没过多久倦意再次来,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将头轻轻靠在墙上,不一会就沉沉睡去了。
我功名被夺、妻子被夺,一身奇冤却无处申诉,倒不如一死了之……
“啊——不要!不要!”
“砰”的一声巨响,是拳头敲在铁栏杆上发出的警告声,紧跟在后头的是男子不耐烦的吼叫声:“他奶奶的!书生,你要是再敢鬼叫鬼叫,老子就——”
咒骂声骤然停止,只因他看到里头的书生虽然惨叫连连,但他一双眼睛却是紧闭的,啧!看来是发了噩梦,才会在那里鬼喊鬼叫的扰人清梦。
“啊……啊……”梦中的灵月依然不断喊叫着,双手还无助地拼命挥舞,远远看去还真像是有人拿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要取他性命似的!
“呔!这书生是真的还是假的?!”大汉隔着铁栏往里看,听这书生叫得十分凄厉,倒真像要被人害死了,他越看越不对,既然自己奉命看守这里,要真出了事该怎么办?于是急忙拉下腰间的钥匙开了铁栏门,弯身探视。”
“喂!书生?书生你醒醒!”大汉伸出右手摇晃灵月,另外一只手则是握着木棒随时戒备着,要是这书生胆敢搞鬼,非一棒打晕他不可。
“书生!”中年汉子大喝一声,毫不留情的赏给灵月一巴掌。
“啊!不要啊!”脸颊上的火辣感让灵月从睡梦中惊醒,心神还没从梦境的情景中恢复,眼睛一睁开就看到面色狰狞的汉子、站在自己的面前挥舞着拳头,他本能地用双手护住头,将身体紧紧地缩在一起。
“他奶奶的!半夜不好好睡觉在这里鬼叫什么,是不是真要我揍你?”大汉低啐一声,怒气未消地踢了他一脚,这才悻悻然地踏出了牢里,当他为铁栏上镇时,还不忘恶狠狠地警告道:“你要是再鬼吼鬼叫的,看我怎么治你!”
灵月一直等到“锵”的一声,铁栏再次锁上的时候,才敢把自己的手放下,他小心翼翼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因为噩梦而剧烈跳动的心跳。
他做了一个好奇怪、却又好真实的梦!在梦里,他仿佛成为另外一个书生,那个书生长得有点像自己,却又不是自己,虽说他不是他,但他却又能明白那个书生心里所想的事情,就连他握笔写字的时候,那些文章就像是出自他手上似的。
梦里的书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念书,写文章,不一会梦境又跳到他进京赶考、专心书写试题的模样,然后,画面一跳又跳到了书生万念俱灰地在客栈房间里,缓缓站上了桌子,跟着拿出一条白绫往梁柱上一扔,打算自尽的情景。
灵月不知道这梦里的书生是谁,更不知道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那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就好像他亲手握住了白绫、缓缓地往脖子上套一样!
“搞什么鬼?为什么会梦到这么恐怖的事情?”灵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幸好只是一个噩梦,真是怪吓人的,难道是因为自己被关在地牢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吗?
他摇摇头,觉得又累又疲倦,实在不适合思索这么困难的问题,于是他重新坐回角落,以双手环胸充当棉被,再一次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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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灵月依旧脑袋空空、一脸茫然的坐在地牢里;过去两日,那个戴着面具、囚禁自己的男人每天都会到地牢一趟,重复着同样的说词,限他三日内把当期的谜底写出来,要不然就得一辈子被关在这里。
至于负责监管他的大汉,则是按照三餐威胁问候,但说也奇怪,在这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刻,灵月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连提笔写字的欲望都没有,更别说是动脑筋想谜底了。而更诡异的是,在这间地牢里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开始作噩梦,梦到一个像他、却又不是他的书生。
那书生寒窗苦读十多年,却因为进京赶考失败,愧见心上人,最后悬梁自尽,虽说只是梦中人,但灵月也忍不住为对方悲惨的人生叹息。
“……虽然可怜,但又何苦自尽呢?人只要活着,再怎么说也还有一线希望——是不是?”灵月一边嚼着饭菜,一边喃喃自语。
像他,家道中落后不也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虽说后来沦落到街头贩售小册子维生,但日子也勉强过得去,就算现在因为小册子引起一连串的意外,被佟老板赶出水月镜花,被陌生人囚禁,但自己可从没动过自尽的念头啊!
“老兄,不管你怎么阴魂不散的想找替死鬼,我是说什么也不会上吊的,你趁早死心吧!”或许是连着几天都作了同样的噩梦,灵月甚至产生了“那书生含怨而死,所以想找替身”的想法,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他心里的害怕也就一天比一天减少,虽说噩梦依旧,却不曾真正困扰他。
“砰”的一声巨响,让地牢里的灵月吓了一大跳,一抬眼,就看到大汉双拳紧握铁栏,站在外头对他龇牙咧嘴地喊着:“喂!书生,你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你若是再不把答案写出来,哼哼……”
灵月下意识缩了缩肩膀,说到“可怕”,眼前这个一天威胁自己好几回的鲁汉子,才是他最害怕的,明天要是再写不出谜底来,说不准他的拳头真的会落在自己身上!
就算是脑袋一片空白、一点灵感都没有,灵月还是很没用的把角落那张谜题拿起,低着头假装在研究,只求能暂时唬过对方。
见灵月一点反应也没有,大汉十分无趣地哼了一声,当他正要转身离开时,脸色突然一变,甚至害怕地退了一两步。
大汉诡异的反应让灵月觉得奇怪,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随即也吃惊的瞪大了一双眼——
弯弯两道眉、杏桃般乌溜溜的眼,秀气鼻梁下的樱桃小嘴,还有颊边若隐若现的酒窝,如此五官组合起来能让他心跳加快的,人世间唯有一个!苏菀菀!
“苏……苏小姐?”灵月震惊无比,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到苏小姐。
“灵月公子?”苏菀菀一张俏脸也同样苍白,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曾有数面之缘的灵月。
这几天,她察觉到父亲的心情特别愉悦,像是获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开心不已。更奇怪的是,他每天都会换上一件平时从来不穿的衣服,外头还会套上一件斗篷,神神秘秘的态度实在过于奇怪,所以她才会偷偷跟在父亲后头、想弄清楚他亟欲隐藏的秘密,却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的秘密居然是一间地牢,而被囚禁在地牢里头的人居然是灵月!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为什么把灵月公子关在这里?”苏菀菀又惊又怒,直觉地开口质问大汉。“快点把他放出来!不然我要报官了!”
大汉在心里叫苦连天,跟在苏老身边多年,他当然清楚苏菀菀是谁,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她是怎么发现这里的?苏老知道这件事情吗?
他曾经千叮咛万交代,说这里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其它人发现,但现在发现的偏偏是苏老的女儿,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呢?
“苏小姐!这里危险!你快点离开这里!”重逢的震惊过后,灵月第一个担心的就是苏菀菀的安危,他想都不想,立刻冲到铁栏边、伸出双手用力抓住大汉的大腿,对苏菀菀大喊道:“快!我抓住他了,你趁现在快点走啊!”
“啊?”苏菀菀一怔,被灵月这么一吼,这才想起自己是单独闯入这间地牢,若是对方意图不轨,到时候谁也救不了自己!
“苏小姐,快走啊!”担心心上人和自己同时落难,灵月急得大声催促着。
苏菀菀冷汗直流,转身就要逃走,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报官救人,不料才没走几步,就听见灵月的惨叫声,她十分害怕地回头,却发现刚才那名大汉不知何时已经追到自己身后!
“啊!”苏菀菀忍不住尖叫,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后颈传来一阵痛,跟着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啧!”将苏菀菀一掌击晕后,大汉冷哼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早已被他踹晕在地牢里的灵月,跟着他弯身将苏菀菀一把抱起,不情愿地嘀咕道:“苏老是怎么搞的,居然让自己的闺女发现这个地方,只能带回去让他自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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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月公子!”苏菀菀大叫一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困惑地眨了眨眼,发现她居然躺在自己的床上。
苏菀菀才翻身坐起,就感觉到房里多了一个人,她惊慌地转头,看到父亲坐在一旁,低垂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十分入神。
“爹?!”苏菀菀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坐在圆桌旁的老人因为这声呼喊震动了一下,他很快地抬起眼,苍老的脸上涌起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