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依瑾一战成名,所作所为如话本子的故事精彩,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老百姓们更加关注她的一言一行。
接下来的日子,老百姓看到这来自边境城市的姑娘并未在锦衣华服、玉盘珍馐当中改了性子,她衣着低调素雅,头上没多什么珍贵赘饰,她偶尔参加邀宴,谁说话挑衅,她照样慰回去,宾客比射箭、比投壶,她惊艳夺第一,一手画技同样惊艳四方。
这让更多传言流出,说她有武功、有文墨,管铺子有手段,她聪慧灵敏,难怪能俘获朱家少主云云。
童依瑾的确是神采飞扬,她全身上下洋溢着蓬勃朝气,转过朱家一家又一家店铺,朱礼尧也极为放任,都还没娶进门,给的就是主母的权势,惹来多少女子的羡慕妒嫉恨。
看在二房魏鸶眼里,只觉得剌眼。
女人就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朱礼尧让童依瑾去几家店练手玩玩,她没反对是想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如鱼得水,且心思活络,就连商行议事时她也去旁听,还给出意见,得到赞赏。
魏鸶有些坐不住了,要知道,嫡系握在手里的商铺太多,在京城的,朱礼尧没盯那么紧,台面上也是让他叔叔多多照看,但自己夫婿是什么样的她最清楚,出生在商家,却不 喜、不耐烦商事,因而多是她在处理,时日一久,她多少插进了自己人,也拿了些油水,但依童依瑾这样行事,难保她的人不会都被打发走?
这一日,魏鸶特别派人去将童依瑾请来,语重心长地道:「男人在外打拚,女子就该将后宅事务打理好,让男人无后顾之忧。」话语陡地一转,「女则、女诫,不知童姑娘读了多少?」
「二夫人都读了吗?」童依瑾答非所问。
魏鸶对她的反问,自然不舒服,但还是绷着一张脸回答,「那是当然。」
「喔,可从二夫人身上看来,读那些显然没用,那何必浪费时间?」
小芷跟宁晏忍俊不住的憋笑,这不是在笑她白读了吗?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魏鸶气得怒涛汹涌,正要驳斥,童依瑾却抢过话头,说道——
「夫为妻纲,得遵循三从四德,这是男人对妻子的要求,但妻子对男人就得百依百顺、不合理的要求也得逆来顺受,抱歉,本姑娘做不到。」她可是现代女性,「再者,妇不贤,则无以事夫,而夫不驭妇,则威仪废缺。妳自己不出头,躲在后面找本姑娘的碴,心胸狭隘,本姑娘实在看不上妳这种做派,妳乖乖安分,朱家定能保妳泼天富贵。」
「妳、妳以为自己当定朱家少夫人了!」
「本来也没怎么想当,但看妳这样,我还真的当定了,离之一人打拚就够累了,京城这块就由我来替他守着吧。」
「我、我一定要跟长老他们说妳目无尊长!」
「没本事的人才需要告状,既然没本事就缩着头过日子,别出来找打。总之,妳一个长辈想压着我作威作福,那就是作梦。」童依瑾说完话,拍拍屁股走人。
魏鸶气得差点喘不过气,还是身边嬷嬷一直拍抚才顺了气,但回头去找丈夫,要他去跟朱礼尧说童依瑾这妻子娶不得,当叔叔的朱益波还真的去了。
「叔叔还是管好自己的妻子就好。」朱礼尧只冷冷的回了一句。
魏鸶还不死心,要他去见朱益安,朱益波闷声不响,被妻子逼急了,便道——
「要说妳自己去说。」
朱益波从来就不喜自己那个被称为能力超群、天纵奇才的哥哥,能少见一次是一次,被妻子这一闹,他索性都到几个姨娘的房里去睡。
自此,魏鸶不得不歇了作妖的心思。
朱府大宅里,住在西边的二房小辈,在父母亲频频吃亏下,又耳闻童依瑾飞扬跋扈、功夫凶悍,见到她不是避开,就是怯怯行礼,没人敢开罪。
童依瑾也知道府里或外头盛传她盛气凌人、横行霸道,但又如何?落得耳根清净就值了。
逢年过节,就是送礼的时候,几位大管事就过来请教了,还有一些是寻常都在外地掌事的管事,则返回见主家拜个早年,也报告今年田庄或店铺的盈利,如何犒赏下人等等?朱礼尧先处理了几日,也让童依瑾在旁看着。
这一日,朱礼尧有事外出,童依瑾自我推荐,由她来见今日拜访的管事。
今日来的是南方商铺的管事,面见少主后,就要马不停蹄地回南方,毕竟过年也就一个多月,要处理的事情更多,只是他们没想到进到议事厅,主事的不是朱礼尧,而是未来的少夫人。
他们到京城也几日了,自然也听了很多她的事。
十名管事表情皆异,有无措、有恼怒、有小心,但有一人直直的瞪着她,那是名年轻管事,表情看着有点恍惚,他摇摇头,似乎难以置信又看着她。
还是小芷看不过去,故意咳嗽几声,对上他的眼睛。
那名年轻管事被她狠狠一瞪,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再来的时间都是低头不语。
但也有几人觉得黑市来的小姑娘哪里会处理,有几人就想糊弄过去。
童依瑾见多识广,看过多少恶霸,这些目光闪烁的人她还没看在眼里,只是这些帐务也太多了,好在术业有专攻,她心算可是一级棒,随随便便就能点出问题,让那些管事再也不敢轻看。
但这对二房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过去,朱礼尧一年多在外巡视商铺,在京城的时间有限,因此这些管事报告的事务就转到二房身上。
水清则无鱼,大家多少都贪一些,二房又没啥能耐,只贪一些边边小利,但金额核算下来也不少。
但童依瑾这阵子的表现,让他们看到这些边边角角的利益即将随风而去。
拥有许久,早已认为这些钱他们收得理所当然,却从未想过这些从来就不属于自己。
他们哀怨气愤,但又能怎么办?
这一晚,月黑风高,一个重量级人物无声无息的进到二房屋子,详谈一番,再悄然无声的离去。
夜色笼罩,屋里暖烘烘的,童依瑾沐浴完,只穿了单薄寝衣,素净着一张脸,柔亮细发随意披散着,仍然美得引人注目,小芷拿着毛巾要为她擦拭,朱礼尧却看了她一眼,小芷连忙将毛巾递过去,再退了出去。
朱礼尧轻柔的为她拭发,拭得半干后,两人窝在暖榻上说话。
这段日子,两人亲密更甚,朱礼尧常常将她吻得浑身无力,瘫软在他怀里,他很想再进一步,但他总想着将两人的第一次要留在洞房花烛夜,只是不碰她又难熬,这才有明明有张大床,两人却济在暖榻上说话。
童依瑾不是古代人,但她清楚入境随俗,所以见他老憋着自己的欲望,不敢将她吃干抹净,她也心软了,当他再次提及将婚事摆上日程时便应了。
不过她没亲人,议亲这程序就免了,但纳采礼,朱礼尧坚持照规矩走。
只是对他选的黄道吉日她有些讶异,她以为他一定会选离现在最近的日子,也就是过年前的吉日,不想他却选在年后。
朱礼尧看出她的不解,开口道:「湘武他们三人正在回京途中。我们成亲,他们若不在,他们是不敢对妳如何,但我可不敢想象他们会怎么报复我。」
「回来了?」她眼睛一亮,她是知道他们去哪,又要带回什么东西跟人。
「嗯。」
「江老愿意给?人也带上来了?」她难以置信地又问。
他点头一笑,「东西跟人都带上来了,他们的能力,我不担心,只是……」
「你担心我。」两人心有灵犀,光看他蹙眉凝睇她的眼神,她就知道了。
「他们前脚离开,三皇子的人也去了水浒城,为了争取时间,他们留下不少人要解决三皇子的人,但上午收到的最新消息是,有漏网之鱼逃了,想来三皇子也已经知道出事了。」
闻言,她不像他那么担心,「我们原本就要抓他这条大鱼,才刻意说出我的身分,撒出鱼网,要收网了,应该开心。」
「但做鱼饵的人应该是我。」他神情有些凝重,宽厚的手合握她的小手。
「你做过饵了。再说了,咱们不久就是夫妻,夫妻一体,你做饵与我做饵有啥不同?何况我还有武功。」她拍拍他的大手。
他将她环抱得更紧,「接下来的日子,妳身边会有五十名暗卫。」
她一愣,抬头看他,「不需要那么多。」
他微笑,「是父亲坚持,这些事情他都清楚,他说了,妳是朱家媳妇,朱家没理由由妳一个媳妇来护卫朱家的未来。」
「我猜,明日就是决战日吧。」她的目光落到茶几上那一张烫金请帖。「三皇子赏花宴,邀你我二人出席,你就装病,我前去即可。」她已有打算。
他直视着她的眼,「让我一个男子躲在妳这小女子身后,日后我怎么跟孩子说,当年是你们娘亲护我逃生?」
「什么孩子?」她粉脸羞红。
她推开他,自己三两步的跳上大床窝进被子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睡啰。」
这两夜,这男人差点要失控了,她本来想给了,反正早给晚给不是要给,结果他自己煞车,那种感觉两人都煎熬,还是不要让情欲点火的好。
朱礼尧走近,仍俯身亲吻她额头,「好好睡。」
她看着他披上狐裘走出去,轻轻关上门,她阖上眼,呼吸逐渐均匀,沉入梦乡。
天边明月高悬,入夜的沧离院更显寂静,朱礼尧穿过长廊,进入书房,听无凛、无宇报告。
「我们的人送来消息,这两日有的人分批进入京城,全往郊区祈宁山集结。」
朱礼尧紧薄唇,三皇子设宴地点就是祈宁山的梅园别庄。
他深吸一口气,道:「动员所有人员到祈宁山。」
「是。」
一夜过后,京城便被裹上银妆。
老天爷赏脸,给了碧空如洗的好天气,一大早,京城街道马车一辆接一辆的往近郊去,朱礼尧跟童依瑾也在其中。
寒冬腊月里,三皇子这场赏花宴来的都是皇亲国戚,不论是皇家兄弟姊妹,或高官贵胄的子弟皆在其中。
梅园别庄就在半山腰上,占地辽阔,漫天粉白、粉红梅花盛开,又有各式奇花蔓草相衬映,楼台亭阁、假山流水,处处可见风景,再加上前一晚的白雪点妆,登时恍若仙境。
随着马车一辆辆抵达,三皇子一身风华的与来客寒暄。
当朱礼尧偕同童依瑾走到他身前时,两人同时朝他行礼。
「久仰大名,童姑娘。」
三皇子微微一笑,见她外罩红狐大氅,内着一袭碧青色衣裙,头上只簪了简单的发饰,那双澄澈明眸透着股灵气,行走间,不似闺秀步步生莲,但风姿绰约,漂亮极了。
但思及暗卫送来的数据,他很清楚,眼前的女子虽然出身不高,但她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其实力的确不容忽视,可惜的是,今日这凤凰就得香消玉殡了!
童依瑾则大方看着三皇子,身材颀长,相貌俊逸,可惜有副黑心肝。
一些来客目光也都落在童依瑾身上,毕竟她是京城正夯的当红炸子鸡,见其清丽脱俗,他们有欣赏、有好奇,有羡慕,但眸底敛着鄙夷妒嫉的也都有。
三皇子不着痕迹的打量起朱礼尧,一身藏青色锦袍,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君子,但自己比谁都清楚,能力非凡的他,手段心性过人,要拉拢难如上青天。
「朱少主许久未见,怎么你们京城四大少,老是缺人?」他笑问。
「京城太冷,他们南下出游,应该这两日就返京了。」朱礼尧也微笑以对。
三皇子点点头,毕竟还有太多贵客,简单寒暄后便让人引领进别庄。
朱礼尧宽厚的手牵着她的小手,两人都穿得暖,但他感觉到她的手微冰,「担心?」
「担心你。」她也轻声回答。
他没回答,但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虽是赏梅宴,但男女不同席,因此两人一左一右分开走。
男客那里有丝竹声、美人儿翩翩起舞,得以行酒作乐。
女客这边也有好茶美食,赏花之外,投壷、写诗、画图,较为静态。
不过朱礼尧与童依瑾早就商议好,为了不波及无辜,这场赏梅宴他们会提早离席,因而不过半盏茶功夫,两人各自披上大氅,向三皇子这个主人告罪,理由就是童依瑾脸红红的摸摸肚子,留下满头问号的三皇子等人即先行离去。
童依瑾私下这么说:「难道要跟三皇子说,要打你个措手不及,还是说,知道你要杀我们,我们要先逃跑了?反正走是一定要走的,管他猜想我是月事来、泻肚子或怀孕了。」
朱礼尧听到这里,差点没脸红,虽然已经习惯她什么都敢说,但偶尔还是会被她惊吓到。
离开别庄后,马车内的气氛渐渐变得紧绷,驾车的宁晏及小芷敲敲马车,代表有状况。此时,好天气也突然变天,寒风凛冽,吹起的山风拂起漫天枯叶。
童依谨望着灰暗的天空,这是为了符合追杀的气氛吗?老天爷别这么配合吧。
马车哒哒行驶,又陡然急煞停住,原来前方有一棵大树横在半路,马车无法前行。来了!朱礼尧与童依瑾对视一眼,她一手捏紧长鞭,一手紧握住朱礼尧的手。
他们不想波及无辜,但也不会傻傻的让人瓮中捉鳖!
当风中响起一阵哨声时,只见风吹草动,一群黑衣人持剑出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同时,树林里也出现上百名白衣人。
黑白两派瞬间杀伐激烈,无宇几名暗卫也连忙现身,护着两人离开,但没想到前方还有数十名黑衣人候着。
「这是下重本了,快走。」童依瑾一条鞭子抽去,一边将朱礼尧推向无宇几人。
三皇子的确下了重本,知道朱礼尧身边暗卫武功高,童依瑾也是高手,因此从民间找来几名江湖高手,为的就是对付这些人。
但这只是做多手准备,毕竟他派人从外地调来的私兵就上百人,足以杀死他们,却不承想他们也找了这么多人。
两方人打得惨烈,人在庄园的三皇子也得到消息,表情很不好。
但童依瑾这边却有些招架不住,无宇他们几个不得不将朱礼尧又送到她身边,要她带着少主走人。
该死,这是从哪儿找来的高手,个个内力不低!
童依瑾脸色冷冽,她已舍了长鞭,将朱礼尧护在身后,也执起长剑厮杀。
朱礼尧没办法帮她,就绝不扯她后腿,迅速先跑。
几名江湖黑衣人可没想到她的武功这么高,她身形挪移,单打独斗竟然还游刃有余。另外几名黑衣人察觉不对,加入其中与她缠斗,另外几人则去追朱礼尧。
童依瑾一看便明白他们这是要下狠手,一个轻功飞掠,来到朱礼尧身边,抓住他的手就抬命跑。
无宇几人便冲过来抵挡那几个黑衣人,但来的人一波又一波,无宇等人根本寡不敌众。童依瑾见那几名内功精湛的黑衣人又冲过来,而他们已经跑到陡坡边缘,前头无路,她探头一看,下面是个湖,跳下去没事,就是这种天气……
「跳下去!」朱礼尧说。
她点点头,两人一起跳下去,「扑通」两声,灌进口鼻的冰水呛得人难受。
童依瑾有内力,马上浮上水面,但朱礼尧不小心喝到几口湖水,脑袋顿时一阵混沌,身子僵硬就往下沉,蓦地,他脑海浮现一模糊画面,还有男人的嘶吼声远远传来——
「在那里!」
童依瑾没看到朱礼尧,连忙再潜入湖中,竟见他似昏厥的往下沉,急急的朝他游去。
朱礼尧觉得很冷,脑海中又闪过无数个画面,他看到年少的自己,躲在水面与一块石缝间喘着气,他甚至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藏好!一定不能被那些人贩子发现,他承诺过她的,他要逃出去,一定会回去救她,他与她拉过勾勾的,一定不能被发现……
画面中,年少的他往水面下潜泳,可突然间,视线黑成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他快要不能呼吸,他要死了……
不行!他要往上游,但水冰冷剌骨,他手脚僵了,游不动。
无尽的黑吞噬了他,他尝到淡淡的腥咸味,蓦地,他冰凉的唇感受到温热,接着有人缓缓渡气给他,托着他沉重的身躯游到另一暗处。
他听到一个声音,与记忆中那个小乞儿相似的嗓音——
「别吓我,离之,你怎么了?」童依瑾紧紧抱着朱礼尧,两人都是浑身湿,她只能靠着自己的体温尽可能的给他温暖。
「他们在这里。」
无宇的声音恍若天籁,她一抬头就见到小芷及宁晏,他们飞快掠身下来,手上还有他们的大氅。
天空,不知何时又是一片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