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开眼,竟已是隔日清晨,她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竟是窝在温暖的睡袋中。她起身拉开帐棚拉链,心头越觉得奇怪。
她记得昨夜她是坐在帐棚外,难道她又溜进帐棚内安分地躲在睡袋里睡觉吗?
甚至还将帐棚的拉链拉起?
如果都没有,那她是怎么进去的?
“起来了。”
阎罗尘清爽的嗓音由后传来,她转头一看,他正对着她笑。
“早。”她低下头去,不想看他。
她拿出盥洗用具走到湖边去梳洗,等到梳洗完毕走回帐棚时,她发现他靠着一旁大树站立,眼睛直视着她不放。
她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连忙又钻进帐棚里将东西放妥。
她在想,自己是否该放弃了、是否该离开这里了。
再多留无益,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难堪。
她不是为了和他学画才献出自己的第一次,她是真的爱上了他,才甘愿献出唯一的一次。
但是在他心中,究竟是怎么看待那场翻天覆地的情雨?
他说过什么话吗?没有。没有说过类似喜欢她、爱她之类的亲密话语;没有说到任何关于学画的事。
那么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完全不明了。
容纤纤钻出帐棚,不想再费心思索。
“昨天看你在外头睡着了,就把你抱进帐棚里。”他淡淡地发出声音。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抱她进去的。“谢谢。”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
“就只有这样?两个字谢谢?”他戏谑道。
但她却分不清楚他话语里的戏谑。“那么你要我说什么?”她转过身看着他。“你想听什么?”
他微微笑。“今天的你是朵多刺的玫瑰,扎得人好痛。”
“我不是多刺的玫瑰,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容纤纤。”
他敛住笑容。“你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她难看的笑着。“我能吗?我有什么资格?”
“不要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他微愠。
“你想要听的是怎样的口气?”她再怎样做,他都不会满意,就像一开始一样,他就是讨厌她,甚至一再开口赶她走。
如果现在她就如他所愿的离开,他是不是就会开心点?是不是就会满意?
“纤纤……”
她下意识摇头,想挥去他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是——”
她才想向他道歉,便听见他开口喊着:“阿尔妮亚!”
她全身震慑,看着一名样貌甜美的女孩朝阎罗尘奔去,而阎罗尘则高兴地抱住朝他自动奔来的阿尔妮亚。
“尘,我好想你喔。”
阎罗尘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微怒地问:“你究竟跑哪儿去了?让我和炙那么担心你。”
“没有,人家出了点小车祸……”
“小车祸!”他大叫。
阿尔妮亚缩了缩脖子。“不要叫那么大声嘛,人家没事的。”她在他面前绕了几圈。“你看,不是没事吗?”
“你哟——”
他疼爱地点点她小巧的鼻子,而这些动作都是容纤纤从未见过的,她眼眶开始刺痛,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人家可想死你了,和干爸说要来看你,他还不太肯放行呢。”
阎罗尘笑了,而这次,是真正的笑容。这不免又刺痛了容纤纤的心,只见她的手揪紧胸口。
“他那么疼你就是怕你会有什么意外。你看,现在不就是了吗?才来没多久就出了车祸。”
“只是小车祸嘛。”
“车祸就车祸,还分大小。”
阿尔妮亚吐吐舌,挽着阎罗尘的手臂往屋里走。
“你最近有没有满意的作品啊?我想看。”她噘嘴撒娇,因为她知道他不太让人看他的作品。
“有几幅满意的作品,进去再说。”
说着,两人已完全进入屋内,消失在容纤纤的视线外。
听见阎罗尘这样的回答,容纤纤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的滑落。
他从来不让她摸他的画,甚至没有明白说过:进去再说。
阎罗炙站在她身后,无奈地道:
“没有什么好哭的,尘就是这样。”
闻言,她垂放身侧的手握紧。
阎罗炙又道:
“反正尘一向很疼阿尔妮亚的,谁教她是我们的心肝。”这句话究竟是说给容纤纤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她没有再犹豫,如风似地直接往屋里走。
她不想再摸索他的脾气,不想再处处怕他生气,她只想得到一个答复。
可是当她走进屋里,她才发觉自己竟脆弱得很。
阎罗尘和阿尔妮亚就站在放画的角落,而阎罗尘正拿着一幅女人的人像画,阿尔妮亚的手则摸在那幅油画上,两人有说有笑。
但最让她伤心难过的竟是油画上头的那女人……
“还记得画这幅画时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啊,而且我还记得那时看到你在画画,我就好喜欢喔,所以我就和干爸说要你替我画,没想到你一下就答应了呢。”阿尔妮亚甜甜道。
“如果不是看你乖,我才不会答应父亲。”
阿尔妮亚靠在阎罗尘手臂上,就像情侣一样的亲密,她撒娇道:
“我知道你们都很疼我嘛。”
容纤纤再也没办法继续看下去,她哽咽地呼着气,手则捂在嘴上,防止自己哭出声。
而她粗重异常的气息也打断了谈画的两人,尤其阎罗尘一看见容纤纤哭得不能自己,他的心就又在淌血了。
“纤纤……”
他想过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但她却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碰我!”
他水蓝的瞳孔变得深沉,仔细看着苍白的她。
她扯着难看的笑容,一一将心里的话说出——
“我究竟在你心底算什么?”她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视线始终注视着地面。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在阎罗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愤怒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变得极为粗嗄。
容纤纤扶着沙发椅背才能掩饰自己的无力、站不稳。
“你从来不让我碰那些画,也从来不让我进来这屋子过,你只是一味地赶我离开……”
“那都是以前。”
她抬头看着他,想在他脸上寻觅些什么感情的迹象,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么现在呢?从那夜过后,你对我有什么感觉?”她嗤哼。“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你将那些视为宝贝的画封锁在我的范围之外,不让我靠近,连踏进这屋子都不能,我究竟算什么?我只是不要脸的献上自己而已不是吗?我对你来说只是这么微不足道,对吗?”
“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她笑了。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揪得他的心一阵阵刺痛。
“我在你的心里就只有无理取闹四个字能形容,你将我隔除在你的生活范围之外,却画了她的画像,而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个将自己的身心都献上的女人,我为了学画才来找你,所以你将我的献身当成了答应你条件的‘付出’,那么我得到了什么?”
“不是……”他想解释却被她话打断了。
“我什么也没得到不是吗?我只得到了一颗破碎的心,弄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失去。”
没有学业、没有清白、没有尊严……那她还剩下些什么?
“纤纤……”他又往前跨出一步,同样的,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刻意和他拉开距离。
“我在想,我是否该就此离开,那样的话,至少我没有什么都失去,我还挽回了点自尊不是吗?”
他突然心惊。她的意思是要离开他?
阎罗尘反射性的往她这边走来。
“不要过来!”她出声喝阻他。
一旁的阿尔妮亚仍旧搞不清楚眼前是什么状况,只是傻傻的站在一旁。
“我放弃了。”她的笑容令人不舍。“我放弃画画,我不再画画了,我放弃了。”
当她伤得那么深时,画画变成了能加大她伤口的凶器,她是该放弃的。
她竟然要放弃她的最爱?!阎罗尘心惊不已。
那表示什么?同样放弃他吗?他已经将自己的心放在她身上了,如果她放弃了,那么他呢?
他会得到什么结果?
她捂着脸,许是哭过头、伤心过头了,所以她的身子变得有点摇摇欲坠。
“我从此以后不再拿画笔。我放弃我最爱的画画,为的是忘了你!”
“你的意思是你放弃了我?”他试问。
“放弃?”她狂笑。“我有得到什么吗?”
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还失去许多。
从一开始,她就该晓得和他是没有结果的;可直到昨天,她才晓得自己在他心里,什么都不如,什么都不是。
在他的眼中,只有眼前的阿尔妮亚,没有她容纤纤存在的空间。
“纤纤……”他竟然不知该怎么和她说,显然她误会了自己和阿尔妮亚的关系。
阎罗炙已站在门口良久,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实在替阎罗尘感到可悲。
“我、我现在就离开,你可以不用赶我。”她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转身跑出屋子。
阎罗尘看着容纤纤离开,却震惊得不知是否该追出去。
阎罗炙走到他身边。“尘,我真替你感到可怜。”
阎罗尘瞪着他。
“你连心爱的女人都可以伤她的心伤到让她放弃这一生的最爱,她不是付出所有,只想争取延续兴趣的机会吗?为什么你还能让她绝望的放弃?”
全是他的错是吗?他不该没给她任何承诺的是吗?
他该开口对她说,其实早在看见她画本中的自己时,就已深深爱上她,甚至献上他的心了吗?
阎罗炙双手抱胸说:
“你不让她碰你的画,连让她进屋都不肯,如今却让阿尔妮亚进来,还当着她的面拿你替阿尔妮亚画的人像画出来,你以为她会怎么想?”
阎罗尘似乎有些头绪。
阎罗炙再道:“你在外头就先和阿尔妮亚拉拉扯扯,状似亲密,她又会怎么想?”
她会以为他和阿尔妮亚是一对。阎罗尘抬头看着门外。所以她才会说了那些话!
阎罗炙又道:“据我猜测,你和她一定有了亲密的关系,如果真是这样,你又什么都不准她做,又绝口不提爱她,你以为她会怎么看待你们的那场云雨?”
她会以为他认为她的献身是为了和他学画,她只是在履行条件。
这帽子扣大了,阎罗尘心急了。
那夜,他完全只想到要爱她,因为他将自己的心放在她身上了,他只想好好爱她。
阎罗尘这时忆起,那夜他确实提及那条件和拜师……
喔,不!
阎罗炙很慎重地问:“尘,你是否真的爱上容纤纤了?”
阎罗尘点头。“没错,我都已将心放在她身上了。”
阎罗炙摇摇头。“你有想过她只是个凡人吗?她会生老病死,而你会让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阎罗尘倒是不加考虑就回答:“她不会有生老病死的。十年后,她就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到那时,所有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阎罗炙听了后,颇为震惊。“你的意思是什么?”
阎罗尘在追出去前,给了阎罗炙回答。“她的寿命只剩十年,十年后,我就能完完全全拥有她。”
没有时间再注意阎罗炙的讶异,阎罗尘如风似地席卷而过。
阎罗炙挑眉露出讪笑。“这么说来……”他抬头看着美丽天真的阿尔妮亚。
阿尔妮亚仍一脸不知所以然,这更坚定了阎罗炙心中恶魔般的诡计。
☆ ☆ ☆
“你听我说。”
“请你不要碰我!”容纤纤想甩开阎罗尘的钳制。
“你一定要背对着我吗?”他生气的大吼。
他已经跟着她好一阵子了。一路下山,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带着一抹窃笑,似乎在看他们的好戏。
“我和你没有任何瓜葛,我失去的就当作是我买教训所换来的‘代价’。”
他无力的闭上眼,又睁开眼,突然将她抱住,推到一旁树下,气喘吁吁地瞪着她。
“听我把话说完!”
她用力挣扎着。“你还想说什么?是不是嫌伤我伤得还不够?”
难道凡间女人都是这么麻烦吗?阎罗尘忽然苦笑。他竟然忘了洌的白柔涵也是这么难搞。
“听我说,如果我说完你仍决定离开,那么我不会留你。”
她别过头去。“你也从未想过留我。”她喃喃道。
“我和阿尔妮亚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和她之间没什么。”
“在我看来不像。”
“纤纤。”
她不看他,死都不看他。
他叹气,再度开口:
“阿尔妮亚是我父亲的干女儿,我对她从来就谈不上爱,在我眼中,她只是一个小妹妹,而且,我想真正喜欢她的人应该是炙才是。”
“别自欺欺人了。”
“容纤纤!”
他挫败地扳过她的脸。
“告诉我,要怎么做、怎么说才能让你完全了解我和阿尔妮亚的关系?才能让你正视我?”
“你早就用你的行动证明了你和她的关系,不是吗?”
“你真是固执!”他气极了。从未和谁说话这么低声下气过,唯独她,看来他是栽了。
“你让她进去你的房子,看你的作品、碰你的画,甚至是替她画人像画;而我,却什么都得不到,我付出了一切,却一样也得不到!”
她几乎是噘着嘴发怒:
“我得不到你让我进屋的明白许可,每次进屋,我都是在担心被你骂、被你咆哮的心情下进屋里的;想看你的画作,你从来不肯,除了那次在山洞里的那张阴天风景画,其余的画你都不让我碰。”
她失笑。“你画了她的人像画,你最宝贝你的技术,能够得到你的画的人都得付出一定的代价,但能够当你画中主角的却寥寥可数,那么我究竟在你心里算什么?是白痴还是无耻之人!”
“什么都不是!”他怒气冲天。“我只是想把你当成宝一样捧着,我不想画你的人像画,自有我的理由,以后你就会晓得了。”总不能明白告诉她说,他能够画阿尔妮亚,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是人吧?
“我从未感受过你把我当宝般捧在手心的感觉,我只感觉到自己的心一次次被你刺痛。”
他温柔的掬起她颊边的清泪。“我又何尝不是。”他的心同样因为她的心痛而疼着。
她哭出声,脸想别过去不看他如此温柔的神情,但他却容不得她退缩。
“打从看了你的画本,我就为你折服,只是我不擅长言词,没有勇气告诉你我的感受。”
他皱紧眉头。“其实爱这个字从来就不需要用嘴巴讲出来,当所有行动、表情都合乎这个字时,它就是存在的,说出来只是想让心里感觉踏实而已。”
“我能怀疑你的诚恳吗?”她哭着道。
“永远都不能,我只是以我的方式在爱你,如果你想学画,我能教你,但请你别放弃画画,因为你放弃了画画就等于放弃了我。”
她趴在他胸膛上啜泣。“是你先放弃我的不是吗?”
他的下颚抵在她头顶上方,抱紧她。“对于感情,我一向是最迟钝的;当你伤心时,我的心也会跟着痛、泛血,因为我早就把心给了你,所以你哭泣,我的心也会跟着哭泣,所以请你不要再伤心了。”
她仍然不敢肯定。“你……你真的爱我?”
他笑笑,对她绽放她最想看到只属于她一人的笑靥。
“对。”
“那么你和阿尔妮亚真的没什么?”
“对。”
她主动吻住他,久久之后,在他意犹未尽时,她的唇离开了他的,他顿时低咒了声。
“那么,我也要你替我画一张人像画。”
“十年后的今天。”
他随口答应,然后迫不及待的再度封住她的唇,抚慰心中对她极度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