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蝶 第十章
作者:金绫(洛炜)
  翌日,严府上上下下挂起了白色灯笼,对外宣布严子晟于昨夜病逝,这个惊人的消息像风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当消息传到水月镜花的时候,蝶儿「咚」的一声跌坐在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消息──

  「不可能……少爷怎么会死了?我明明给他吃了药丸,他还和我说了很多话,怎么会死了?」难道,是严府的人又下毒?一想到这个可能,蝶儿立刻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准备冲往严府一探究竟。

  「慢着。」优雅温和男音开口的瞬间,两名少年已经一前一后来到蝶儿身边,挡住了她的去路。

  「佟老板?」蝶儿急得跺脚,不明白为何佟老板要阻止自己。

  「蝶儿,妳忘了,严少爷不是交代过,妳一个人不能单独回严府?」佟老板脸上噙着笑,问得十分亲切。「算起来,这是妳恩人的『遗言』,妳别忘记。」

  「可是……」小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最后她一脸期盼地开口说道:「但少爷也说过,只要佟老板陪我一起就可以再回严府。」

  「我说了我要去严府吗?」佟老板摇摇头。「等严府发了丧帖,我再带妳上严府一趟,妳到时候为他上一束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佟老板?」蝶儿嘴巴一瘪,大大的眼睛开始滚出泪珠子。「你怎么说得这么无情?他是少爷啊!又不是别人,是我没用,不能留在他身边保护他……我好后悔啊!早知道不管少爷怎么骂我、怎么威胁我,我都应该留在那里的,但现在来不及了,少爷已经死了,现在连我想回他的身边,你也不准!」

  说完后,蝶儿完全不顾形象地在佟老板面前号啕大哭。

  「送她回房间。」佟老板轻叹一口气,直接转过身背对蝶儿,就怕自己心软。「派人守着门口,别让她出水月镜花一步。」

  「是。」两名少年应了一声,将哭哭啼啼的蝶儿扶到里面去了。


  三日后的傍晚,关着蝶儿的客房大门再次开启,俊美无俦的佟老板悠闲地站在门口,他换了一身镶了红、金绣边的华丽黑袍,及腰的黑发扎成辫子,末端以金丝线绑着。

  「不会吧!妳这三天都在里面哭?」佟老板淡扫一眼屋内,看见蝶儿肿得比核桃还要大的红眼睛,似笑非笑地摇头嘲弄着。「再哭下去,妳连严子晟的丧礼都要错过了。」

  「少爷……」严子晟这三个字成功地止住了蝶儿的泪水,她狼狈地起身跑到佟老板的面前认真道:「我要去,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少爷最后一面。」

  佟老板深邃的黑瞳上上下下打量着蝶儿,好半晌后,艳红的唇勾起了淡淡恶意。「去是可以去,不过我讨厌女人的眼泪,妳要是让我再看见一滴眼泪,我可不管什么严子晟,我们就回水月镜花,一刻也不多留,如何?」

  蝶儿听完后用力点头,同时伸手拼了命地抹掉脸颊上的泪痕。

  「好,那我们就去为那个倒楣鬼上炷香,聊表哀伤之意好了。」佟老板轻笑,见蝶儿听到他的话倒抽一口凉气,更讥讽地挑眉道:「我说错了?那个姓严的喝了多少珍贵的花蜜水,连每年只进贡给皇室三颗的药妳都给他吞了,还是保不住自己的命,不是倒楣鬼是什么?早知他早晚会死,又何必浪费我的东西,哼!」

  「佟老板,你别这么说少爷……」光是听,她就难过得想掉泪了。

  「咦?从妳眼角冒出来的圆珠子是什么?」佟老板瞇起眼,充满嘲弄地问。「我说了,再看到一滴泪,就哪里也不去。」

  蝶儿立刻瞪大眼,说什么也不让泪珠滚出来。虽说早知佟老板日善、夜恶两种性子,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让人难以招架啊!

  「嘿嘿……走吧!」佟老板噙着邪笑,轻挥着手上的扇子,一边走、一边闲聊似地问:「蝶儿,若是将严子晟的尸体偷回来,我想法子把那珍贵药丸给挖出来?妳说那药效还存几分?前几日有人出重金想买药,妳觉得我刚才说的法子怎么样?咦,妳的眼眶是不是又红了……」

  「佟老板!」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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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京城的富商、巨贾都接到严府发出的丧帖。当佟老板带着蝶儿抵达严府,厅内已经站满了前来吊丧的宾客,在为严子晟上完香后,他们依序向前对坐在大厅中央的严老夫人、还有严氏其余宗亲致意。

  「黄公公到。」吊丧仪式进行到一半,外头突然传出了这样的喊声。

  在场所有宾客一愣,果然看到一队隶属宫廷的禁卫军、分成两列在前方开道,而一头银发,身穿宫廷内侍衣袍的黄公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严府在为谁办丧事?」黄公公走到大厅,漫不经心地瞥了坐在大厅中央的严老夫人、还有其他代表严氏宗亲的人一眼,似笑非笑地问。

  「回公公,今天是为我严氏第十代子孙──严子晟办的丧礼。」严老夫人面容哀凄地回答。

  「喔。」黄公公微微敛下眼,再次抬起时双眼已经绽放出冰冷的光晕。「我最后再问一次,今天严府是为谁办丧事?」

  众人面面相觑,严子晟身亡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城,不知这位黄公公为何特地来严府问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严老夫人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不敢得罪宫廷的官员,她站起身、十分慎重地再回答了一次:「是我严氏第十代子孙严子晟的丧礼。」

  「好!好,果然是严子晟的丧礼。」黄公公嘴角的笑意敛去,跟着下令道:「来人,把严府所有人都抓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过!」

  黄公公此话一出,他身后的禁卫军立刻有了动作,腰间的大刀随即抽出、立刻上前抵住了在大厅上所有身穿丧服的严家人。

  顷刻间,大厅里乱成了一团,不仅严家的人吓白了一张脸,就连前来吊丧的宾客,也害怕得退了好几步,就怕自己也被牵连。

  「敢问黄公公,我严家上下到底做了什么事,要公公来我严府拿人?」严老夫人维持镇定,问出众人心中的疑虑。

  黄公公冷哼一声,缓步走到大厅中央、属于主人的位置大剌剌地坐下,调整到自己满意的姿势后,才懒洋洋开口道:「四天前我到严府和严家少爷谈笔买卖,当时他气色挺好的,怎么不到四天的时间,就发急病死了呢?」

  「子晟自小体弱,前阵子又不小心染上了风寒,我多次要他静心调养但是他不听,执意要处理商行的事情。诊治的大夫说了,他是因为过分劳心劳力,身体吃不消才会走的。」严老夫人不急不缓地回答黄公公的疑问。「子晟体虚,这件事在场许多朋友都可以作证,老身半个月前曾经设宴款待商场上的朋友,当日子晟也有出席,但是他才喝了几杯酒,就脸色苍白、差点晕过去,黄公公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在场的其他人。」

  黄公公目光扫向在场宾客,看到许多人拼命点头,无声地表达意见。

  「是吗?」黄公公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颚,眸中透露着算计。「严少爷和我谈了许多,但就是没谈到自己自幼体虚这件事啊!但现在他人死了,我到底该不该继续当初说好的约定呢?」

  「敢问黄公公,当初和子晟约定了什么事情?」严老夫人再问。

  「严少爷和我说得清清楚楚,宫廷需要多少花蜜水都不是问题,但问题是,严府里有人对这笔交易十分眼红,倘若哪日我听到了他的死讯,那就表示严府眼红之人终于动手了。所以他要我一旦听到了严子晟的死讯,就来严府一趟、将严府所有人都抓起来,一、个、也、不、放、过!」黄公公精明的眼紧紧锁着严老夫人,笑得十分愉悦。「这,就是我和严少爷当日的约定。」

  黄公公话才说完,严氏宗亲大部分的人都扑通一声跪倒在黄公公的面前。

  「冤枉啊!我和严少爷的死无关啊!」

  「冤枉啊!我昨天才从外地赶来严府,怎么可能会害人?」

  「冤枉啊!黄公公您一定要查清楚,我怎么可能会害严家的子孙呢?」

  「严老夫人,您的说词现在是不是要改一改?严少爷究竟是病死的?还是被人下毒害死的?」黄公公微笑,直视严老夫人逼问:「或者,你们之间谁和严少爷有深仇大恨?弄得他连病死了,都想拖着你们全体一起陪葬,嗯?」

  严老夫人面色铁青,怎么也没想到严子晟居然还有这一手!即使死了,还布了一局、要他们所有人陪葬?!

  「严老夫人,妳倒是给个说法,是要直接将那个『凶手』供出来,还是让我铁了心,要大家一起下黄泉陪葬呢?」黄公公淡淡再问。

  「子晟确实是病死的,老身不知道他和公公这么说是存了什么心,但我严府绝对没有对不起他!」严老夫人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如果黄公公不信──」

  「妳骗人!」就在这个时候,蝶儿再也受不了,她从人群中冲出来指着严老夫人大声道:「是她派人害死少爷的!是她要沈娘到东院强灌少爷喝下毒药,少爷才会死的!是妳!都是妳!是妳害死少爷的!」

  「哪里来的贱婢!居然敢在这里胡言乱语!」严老夫人面色一冷,怒斥蝶儿。

  「喔,小姑娘,妳又是谁?」黄公公有趣地抬眉。

  「黄公公,这位小姑娘,就是您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想要寻到的──酿造花蜜水的能手。」优雅的男音带着笑,奇异地化解了此刻紧绷的气氛。

  人群自动让开,让身穿黑袍的佟老板缓步走出,黄公公一看到他,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佟老板,原来是你,来来!咱们好久不见,快来我身边坐。」

  佟老板噙着笑,踩着优雅的脚步走到黄公公身边,拱手说道:「黄公公,好久不见了,前阵子我又进了一些公公喜欢的货,公公要是没时间上我的铺子,我再差人送入宫里就是。」

  「好!好,多谢你了,佟老板。」黄公公眉开眼笑,神情和刚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宾客当中认得佟老板的,自然知道他人面广、手段好,而不认识他的,则是对眼前情势的转变啧啧称奇,不知这么身穿黑袍、俊美无俦的男子是谁,居然连宫廷内的大红人黄公公都和他有说有笑的。

  原本紧绷悬疑、宛如三堂会审的气氛,突然变成好友之间的寒暄,在场所有人虽然觉得奇怪,但碍于黄公公的权势,谁也不敢开口多说什么。

  或许是感觉到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黄公公轻咳一声,将话题转移问道:「佟老板,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好好一位酿花蜜的好手,你不将她留在水月镜花里,怎么让严少爷给挖走了?现在严府惹了一堆事,严少爷连人都死了,哎!真是麻烦啊!」

  「黄公公,所谓女大不中留,佟某也是莫可奈何。」佟老板无限惋惜地开口:「我这位酿花蜜的姑娘,和严家少爷情投意合,原本是美事一桩,但现在人死了,亲事也谈不成了,只怕……未来这酿蜜的工作也做不成了。」

  「佟老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黄公公一惊。严子晟死了事小,花蜜水断货事大,要是没有花蜜水可交差,他的人头未必保得住。

  「姑娘酿花蜜,心情最为重要,如今她的心上人好端端横死,公公你若是不主持公道为他申冤,姑娘怎会有心情再酿花蜜呢?」佟老板似笑非笑地回答。

  黄公公猛点头,跟着转过身,对蝶儿温声说道:「小姑娘,妳刚才说是严老夫人下的毒,妳有证据没有?」

  「有,事发那晚我也在东院,是严老夫人的贴身奴婢沈娘下的药,只要把沈娘找来,就可以查出事情的真相。」蝶儿又悲又怒地瞪着严老夫人。

  「那个叫沈娘的人在哪里?」黄公公转向严家人,口气不耐地问。

  「沈娘……沈娘不知为什么疯啦!这些日子一直被夫人关在柴房里。」苏管事开口,为了保命,决定立刻跳到正义的一方发言。

  「你,现在和我的手下一起去柴房,把沈娘带过来。」黄公公对苏起命令道。

  不一会,两名侍卫压着神情狼狈、模样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沈娘过来了。

  她一看到大厅上的灵堂,整个人像是崩溃似地跪了下来,「扑通扑通」地往地下拼命磕头说道:「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啊!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那药是夫人要我下的,她说如果您的病好了就会离开,会把整个家都扔下不管了……她一直求我一直求我,我没法子才会下药的!老爷饶命啊!」

  「沈娘!妳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严老夫人面色铁青,正想冲过去狠狠赏她几个巴掌要她住口,但才一有动作,就被侍卫压住了。

  「呦!我当今日办的是少爷的命案,怎么又迸出一个老爷?」黄公公听出了大概,语带讽刺地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穿丧服的严氏宗亲突然从腰间抽出一封信,大声对黄公公道:「黄公公明察,这是小人半个月前收到的信,是严氏商行的伙计李任写给我的。他坦承十年前接受张氏的命令,将当时的严府四姨太还有一名严氏长工活活打死、埋在北院。他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决定写信忏悔一切,所以我们才会大家约好了、准备一起走一趟严府了解状况。谁知道才入京城,就听到子晟身亡的消息,既然公公在此,想必是严氏祖先有灵,小人恳请大人一并调查这件事,还我们一个真相!」

  「请公公查明真相。」所有严氏宗亲也一起跪下了。

  黄公公精明的目光,再次移回脸色苍白如雪的严老夫人身上,似笑非笑地问:「最毒妇人心,这句话赠给严老夫人妳,是再合适不过了。」

  先毒亲夫、再害小妾,最后连严氏的最后一丝血脉都不放过,真是狠啊!

  「哈哈哈哈哈!」严老夫人突然放声狂笑,目光阴狠地说道:「全部都是我做的那又如何,反正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严氏也断了根!我不过就是赔上一条命,算起来很划算呢!」

  「谁说严氏断了根?」

  男子嗓音从灵堂后传出,不一会,一名身穿白衣、模样有些憔悴的俊美男子缓缓从灵堂后走了出来──赫然是应该已经死去的严子晟!

  「咚」的一声,严老夫人双腿一软,再也站不起来了。

  「啊!鬼啊!是鬼啊!严少爷怨气不散变成鬼啦!」苏起吓得惊声尖叫,刺耳的声音连佟老板都受不了,他轻轻举起手,身后的少年立刻意会,闪身朝苏起后颈一敲,把他给敲晕了。

  「少爷……少爷你没死?」蝶儿又惊又喜,再也顾不得和佟老板的约定,眼泪哗啦哗啦拼命往下掉,冲上前紧紧抱住他。

  「黄公公,蝶儿让严家少爷服用的药丸,不但可以解毒,而且服用后连续三日百毒不侵。如果没有这药,我说严少爷根本躲不过这一劫,也演不出诈死这么精彩的戏码了!」佟老板倾身,在黄公公耳边兜售道:「这药丸每年皇宫就要三颗,我和公公交情不同,私下为您留了一颗,只收成本价一千两,怎么样?」

  黄公公有些不是滋味地开口。「这严家少爷不是摆明了把我当棋子耍,哼!原来早就打算诈死要引老狐狸上钩,这下连我也成了他的道具了。我说佟老板,我俩交情不同,这设计我来严府的事情,应该与你无关吧!」

  「五百两,不能再低了。」佟老板俊脸僵了一下。

  「好,我就喜欢和你谈生意。」黄公公哈哈一笑,这才转头对严子晟说道:「严少爷,见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们严家人自己决定吧!不过你可得记得我这份『大人情』喔!」

  「子晟绝对不敢忘。」严子晟拱手,诚心地说道:「严某的承诺不变,日后公公若是需要花蜜水,只管来严府就是。」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能回去交差了。」黄公公朗声大笑,离开时还不忘对佟老板眨眨眼说道:「佟老板,我会在宫里等着你的货。」

  说完后,黄公公带着宫廷禁卫军、大摇大摆地再次离开了。


  「大娘。」严子晟在蝶儿的扶持下,缓缓走到面如死灰的严老夫人面前,缓缓道:「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子晟没齿难忘,我不杀妳、也不会把妳送进官府。」

  「子晟?你就这样放过她?」

  「她杀了这么多人,你可别一时心软啊!」

  一旁的严氏宗亲不赞同地摇头,试图想改变他的主意。

  「派人到北院,把我娘的尸骨移出,选个好日子重新将她葬在爹的墓旁,我们严家欠她一个公道。」严子晟摇摇头,不容拒绝地继续开口:「把张氏和沈娘关到北院去,让她们两人在那里共度余生吧!」

  严老夫人神情憔悴地被仆役们押着离去。

  在经过严子晟身旁时,他突然开口对她说道:「我不杀妳,因为死亡对妳来说只是一种解脱。我知道妳这一生唯一想做的,就是死死地霸住严府、霸住权力。那么,我就让妳好好看着,看着我怎么重整严府,怎么为严府开枝散叶,好好珍惜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因为从今以后,北院将是妳唯一看得到的风景。」

  严老夫人身子一僵,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几岁,在仆役的扶持下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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