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个孩子都要饿晕了,汤圆给两个孩子各买了一碗羊肉汤面,先将他们喂了个半饱,再带他们来到码头附近的茶棚。
杜郎中正好在里头看诊,听小徒弟说汤圆来了,笑咪咪地迎出来,见她手上牵了个小女孩,身后还站着一个半大少年、一个面貌不善的男子,不禁愣了愣。
汤圆先介绍邢晖。「杜爷爷,这位就是那日我那个朋友,他如今身子好多了,特意来向您道谢的,顺便也想请杜爷爷再替他把个脉,看还有哪里需要仔细调养的。」
「是你那位朋友?」杜郎中更惊讶了,他记得那日自己诊疗的年轻人长得挺俊的啊,怎么成了这副刀疤恶汉的模样了?
看出杜郎中的疑惑,汤圆忙低声解释。「杜爷爷,这都是为了出门行走方便。」
「原来如此。」汤圆这么一说,杜郎中便明白了,他也知道这丫头有点化妆易容的本事,这个世道,谁生存都不容易,何况她一个姑娘家,自然得学着保全自己。
邢晖早听汤圆提过,这位杜郎中对她颇为关照,上前一步,抱拳行礼。「杜郎中,那日多谢您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杜郎中见他举止有度,言语客气,印象顿时好了几分,「快别这么说,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
「杜爷爷,这是我做的包子还有几样糕点,给您和小徒弟留着吃吧。」
「那太好了,我可爱吃你做的包子呢,又鲜又香!快进来吧,先坐着喝茶。」
杜郎中让几人进棚寮里坐下,小徒弟提了一壶茶水过来,杜郎中先替邢晖把了把脉,乐呵呵地笑道。
「挺好,身子将养得不错,脉象平稳,且老夫瞧着,你这年轻人应该是有学过一些功夫?」
「是。」邢晖坦然颔首。「在下确实学过几年拳脚功夫。」
「难怪呢,那么严重的风寒,这才养了几日,就能出来走动了。」杜郎中打量邢晖,见他气宇轩昂,眼神清明,即便易了容,看着就不是个凡夫俗子。「如今你胃口应该好多了吧?」
「是。」
能吃得下东西,有了求生意志,自然不愁养不好身子了。杜郎中看向汤圆,这一切,怕都是这丫头的功劳吧。
想着,杜郎中捻须微笑。「老夫等会儿再开几个养生药膳的方子,照着吃一阵子,你这身子也就好全了。」
「多谢大夫。」
得知邢晖身子康复得很好,汤圆自是欣喜,又请杜郎中也替两个孩子瞧了瞧,各自开了调养的药方,让她去药铺抓了,煎成汤药给孩子服用。
眼看与那百味斋周管事约定的时辰也快到了,汤圆让两个孩子先在这茶棚里等着。
「姨姨,你会来接哥哥和可儿吧?」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她,深怕她丢下他们不管似的。
汤圆温柔地摸摸小姑娘的头。「可儿乖乖的,姨姨办完事就来带你们回家。」
「好,可儿会乖。」抬头瞥了站在汤圆身后那看来有些可怕的大叔一眼,又连忙软绵绵地补充。「哥哥也乖。」
「好,你们都乖,姨姨先跟叔叔去办事。」汤圆安抚了小女孩,对少年笑了笑,与邢晖相偕离去。
两人走出了茶棚,往镇上酒楼的方向行去,见邢晖默不作声,板着张脸,汤圆不免有些忐忑。
「大少爷,您是不是生气了啊?」
邢晖淡淡瞥她一眼。「我生什么气?」
「因为我答应收留可儿和她哥哥。」她嗓音细细的,充分令人感觉到她的心虚。
「你本事大着,想开善堂,我能阻止得了吗?」
「大少爷,您莫恼,我也不是那么傻的,实在是那两个孩子太可怜了。」可怜又可爱,惹人心疼。
「这世上可怜的孩子还少了吗?你能救得了几个?」
「我也明白自己力有未逮,能救一个就是一个吧。」
邢晖一窒,见身旁这傻姑娘睁着一双水润妙目,楚楚可怜似地瞅着自己,想骂她念她,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闷声嘟哝。「傻瓜。」
「我不傻的。」见邢晖神情缓和了,汤圆悬吊的心放下,又是笑容盈盈。「我也知道养活两个孩子不容易,我会努力多赚些银两的,除了栗子糕和豆沙馅饼,我还能做许多糕点,只要我勤快些,那两个孩子还有大少爷,我不会让你们过苦日子的。」
邢晖闻言,脸色蓦地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汤圆一愣,不知为何大少爷转瞬又变了脸。
「你这意思是我和那两个孩子都让你来养?」她真当他是吃软饭的?还得靠她去外头辛辛苦苦工作来养活?
傻姑娘还不知自己这话哪里出了毛病,呐呐地解释。「呃,我是说我会想办法多赚钱,把日子过起来……」
两道凌锐的眸刀砍过来,汤圆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邢晖见她被自己吓得低眉敛眸,一副鹤鹑的模样,更不悦了,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和她在这码头相遇时,她为了帮他避开官府的搜索,唱的那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
她那时候也是把自己设定为一个吃软饭的花心丈夫,而她是为了挽回他不惜把所有赚来的银两都给他的苦命娘子。
该不会这就是她下意识对他的印象吧?
一个养尊处优、不事生产,只会跟家里伸手要银子花的大少爷?
这颗蠢汤圆!
邢晖忍不住咬牙切齿。「笨丫头,你给我看着,我让你瞧瞧什么是能够赚钱的真本事。」
「啊?」汤圆没听懂,讶然扬眸,一脸真诚的困惑。
这是在怀疑他吗?
邢晖牙关咬得更紧了。
午时三刻,邢晖与汤圆准时到了酒楼,周成早已在包厢里等了,笑容满面地起身招呼,诚意看来倒是摆得十足。
酒菜很快就上了,席间,两个男人相互敬酒一番后,话匣子顺利打开,汤圆在一旁见两人相谈甚欢,暗自感到惊讶,原来大少爷也有如此健谈的时候,而且当他愿意放下身段与人应酬,他就能令人如沐春风。
周成也确实感受到了,而他比汤圆感受更深的是这个相貌粗豪的农村汉子,不仅谈吐有度,见识更颇为不凡,聊起大齐各处风土民情,言之有物,见解犀利,令周成频频点头赞叹,也更加确认自己遇上的这位绝不是寻常庄稼汉,怕是身上曾经历过一番波折与起落。
只是还不待周成旁敲侧击地询问,邢晖已抢先开口。「在下观周兄的气度才能,倒不似只能掌几家点心店铺,贵东家怕是委屈你了。」
这话一说,周成就想起了自己过往的心酸事,喝了杯酒,叹气说道:「汤老弟有所不知,我这东家对我倒是有恩的,当年我遭人陷害,倾家荡产,一家老小的生活都差点没了着落,要不是我这东家心善,肯伸手拉我一把,怕是我如今还被关在牢里,不见天日呢!」
原来周成也曾是显贵人家的大管事,负责管理江南江北数十家店铺的生意,只因卷入家族斗争,被推出去当了代罪羔羊,走投无路之余,是他的新东家暗中替他打点,将他解救出来。
「我这东家急公好义,做人最是热诚的,当年我只是因缘巧合,在他拓展生意时替他牵了个线,他就一直铭记在心。」
「那也是你当初曾种下善因,如今才能结成你与那东家的善果。」
「老弟说得是。」
两个男人酒到杯干,一顿酒席吃下来,周成的态度越发热络了,原先还有些商贾行事圆滑、广结善缘的心思,但邢晖句句鞭辟入里,偶尔感性一番,又往往能切中他的心事,让他不由得逐渐卸下心防,真心将邢晖当成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酒席散后,周成便领着邢晖与汤圆来到百味斋位于三岔镇上的店铺,门面看起来虽不甚起眼,里头倒是干净整洁,林林总总各样点心摆在橱柜上,琳琅满目,有那刚出炉的,更是甜香扑鼻,教人忍不住要买上几块来尝尝。
赶着出炉的时间,客人来了几拨,生意在这镇上算是不错了,但邢晖记得自己曾路过一个与三岔镇差不多大小的城镇,当时那镇里八珍阁分店的客人可说是川流不息,店伙计与客人买卖的吆喝不绝于耳,热闹得很。
扫过店内一圈后,邢晖心下已有了定论,周成招待两人坐下喝茶,上了几碟店内的糕点。
「汤老弟,你和弟妹一起尝尝,看我这百味斋的糕点比起弟妹的手艺如何?」
汤圆一愣,连忙摇头。「周大哥怎么能拿我的手艺与贵店的大师傅比呢?我这就是自己随意琢磨着做的。」
周成但笑不语,只是望着邢晖,邢晖喝着茶,将送上来的每一碟糕点都尝了一小块,却是摇了摇头。
「不是兄弟不识抬举,实在是贵店这些糕点比起拙荆的手艺还略有逊色。」
汤圆闻言讶异,清亮水润的杏眸怔怔地望向邢晖,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邢晖眉峰一挑,这丫头该不会是以为他在吹嘘吧?怕她自己傻傻地把他替她搭的高台给拆了,邢晖横她一眼,不许她多嘴,直接与周成商谈起来。
「周兄以为呢?」
周成一笑,倒是坦然点头。「其实老哥也是这么想的,你这位未过门的娘子手艺可不一般啊,方才那栗子糕我尝起来,竟比当年我在京城八珍阁尝到的还更有滋味。」
「其实八珍阁只是名号响,也不是样样点心都好吃的,像是这碟玫瑰豆沙酥,我吃起来倒觉得百味斋的更入口些。」
「那可不!」说起自家糕点,周成还是挺有信心的,但转念一想,又不禁叹气。「只是也不知怎的,明明我们百味斋的糕点味道也挺好,偏名气相较于八珍阁就是稍差一截,老弟啊,你说会不会是百味斋的本铺在阳城,毕竟不是天子脚下,才会让那八珍阁占了上风?」
「这也是一个缘故,但还有一点,百味斋也比不上八珍阁。」邢晖顿了顿,确定自己勾起了周成足够的兴致。「周兄可听过『买槟还珠』这个典故?」
周成一愣。「那自然是听过的。」
这典故出自《韩非子》一书,相传有位楚国商人到郑国卖珠宝,一人出高价买去,却只看中了装珍珠的精美匣子,反将那盒里珍珠还给了商人。
汤圆以前也听邢府附近私塾的老夫子讲过这个故事,好奇地插嘴,「这是不是比喻那个买珠宝的人没有眼光的意思啊?」
「确实有暗喻那人舍本逐末的含意。」邢晖对汤圆赞许地颔首,接着又转向周成,正色问道:「可是周兄,你以为那出高价买珠宝盒的人是真的蠢吗?」
「不蠢吗?」周成有些茫然。
「『甲之珍珠,乙之砒霜』,买卖商品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个人喜好不同,你觉得买到值得的东西,那就是值得。」
「可老哥不懂,这典故和百味斋、八珍阁有什么关系?」
「周兄想想,八珍阁最出名、卖得最好的商品是什么?」
「那自然是他们的『八珍盒』了,每逢节日过年,往往都要卖个脱销。」
所谓的「八珍盒」,就是在一个精美的木雕盒子里,装了八珍阁最出名的八样点心,大齐无论是名门贵胄或寻常百姓年节走礼时,往往喜欢提上几盒,就是图它好看又好吃,送出手一点都不寒酸,还显得有诚意。
一念及此,周成顿时恍然,睁大了眼,「老弟的意思是……」
邢晖知道周成想明白了,微笑颔首,「百味斋输给八珍阁的,就是『包装』,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商品不也如此?」
「说得是啊!老弟,原来如此!」周成拍手赞叹,一脸兴奋。「老弟,你说我们百味斋是不是也去设计一个精美的包装,弄个『百味盒』之类的?」
邢晖摇头。「若是同样的盒装点心,那不叫别出心裁,只能是东施效颦了。」
周成愣住。「那该如何是好?」
汤圆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的,但也知道两个男人是在烦恼怎么让百味斋的糕点能用个特别的包装卖出去,既然不好再用木雕盒子……那……
她忽地灵光一现。「用竹编的篮子如何?」
竹篮?两个男人同时望向她。
「我们村里有个丁大叔,他特别会用竹子编各种器具,他编的竹篮子可好看了,各种纹路花样都有,你们想想,如果用油纸包了糕点,放进一个细致的竹篮里,再妆点些花啊草的,或是用缎带绑着,那该有多漂亮!」
周成想像着那样的竹篮,眼睛渐渐放出光来。「是挺好看的。」
「这油纸也不能是寻常的油纸,上头得印染着各色图案,最好还能将百味斋的名号给打上去。」邢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随意用行书写了「百味斋」三个字,字体飞扬写意,令人望之欣喜。
「也可以是画各种可爱的小动物啊!」汤圆提议。「小兔子、小鸡、狗呀、猫呀,孩子们会很喜欢的。」
「说得是,这点子太好了,太妙了!」周成犹如醍醐灌顶,打开新思路,不再有所局限后,他脑子里忽然也涌动了许多奇思妙想,顿觉神清气爽。「汤老弟、弟妹,老哥我实在太高兴了,你二位真是我的贵人啊!」
邢晖淡淡一笑。「周兄可莫高兴得太早,莫忘了要让客人买槟,也得有能耐让他们将里头的珠子珍藏起来,糕点的味道如何,才是百味斋与八珍阁决胜的关键。」
周成闻弦知雅意,爽朗笑道:「汤老弟,那我们就来谈谈弟妹的糕点方子该怎么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