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唐老夫人在我们门前又哭又闹,聚了大堆人指指点点的。」小芷突然推门进来,气呼呼地道。
「还是来了。」她低声一叹,不想理,但那老太婆肯定不走的,「出去看看。」
瑾园门口,唐老夫人坐在地上撒泼,扯着喉咙哭叫,深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我的儿啊,我的媳妇啊,还有我媳妇肚里的孙子啊,我老婆子今天一定要为你们来讨个公道!童依瑾妳这坏女人,妳心肝怎么这么毒,他们到底对妳做了什么,妳要杀了他们啊!呜呜呜……老天爷啊,请祢张开眼啊……」
哭声跟叫骂声持续不断,也聚集越来越多围观的老百姓。
「看,童姑娘出来了!」
童依瑾从容自若的走出来,站在离唐老夫人三步远的地方,她仔细打量这张皱纹满布又有一张刻薄嘴脸的老太婆。
「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么想不开,要把脸丢这么大呢?妳既然这么爱叫,就演好一点,妳演技太差,本姑娘善良,帮妳一把,妳这老太婆不需要感谢我。」说着,她从腰间抽出鞭子,突然就往她身边抽去。
唐老夫人只感觉有一道风从她脸颊扫过,脸颊随即一痛,她手一摸就大叫,「我的脸流血了!妳这杀千刀、恶毒的女人,害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我的侄女,又来祸害我!」
唐老夫人刚刚已经哭闹一阵,说了童依瑾有多恶毒又有多狠,联合沈嘉良抓了她儿子、林珊珊,而林珊珊还怀有身孕,他们在江霁的私牢两天了,不知生死。
她去求见江霁,没见到人,再求他们放人,淘宝楼里就有人说,要童依瑾点头才能放人,她便来这儿哭诉。
四周老百姓有的不识唐老夫人,听其所云,就对童依瑾不喜,但了解内幕的人就仗义出声了——
「唐老夫人,妳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要不是妳儿子跟妳那坏心侄女,连手算计小朱子及童姑娘,他们会遭此横祸吗?」
唐老夫人气不过,怒骂道:「别人怎么说就是真相吗?害人前随便找个借口就是真的吗?童依瑾就是个坏心肝,你们大家看看我的脸,我不就说了点实话,她就朝我挥鞭,再怎么样,我也是一只脚都踏入棺材的老人家啊,呜呜呜……」
童依瑾鞭子甩得狠,「啪」的一声,听来很可怕,老太婆的确被吓得发抖惨嚎,但左看右看,皱纹满布的脸上就只有小小一条划伤,而且没继续流血了,可见只伤表皮,她却鬼哭神嚎的。
「唐老太婆,妳再哭下去,我真的将妳毁容,到时让妳哭都没得哭了,要知道,我这鞭子使得出神入化,要抽花妳不过一、两下功夫而已。」童依瑾听不下去,眼神陡地一冷,语气也凉飕飕的。
唐老夫人眼皮跳了跳,她不禁想到了叶纨裤,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明明脚没断,却污蔑是童依瑾踹断,这女人就一脚成全了!
想到这里,唐老夫人害怕的吞咽了口口水,可她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绡诉,「听听,她当众威胁老太婆啊,你们听听,评评理啊……」
童依瑾手有点痒,挣扎着是再打一鞭,还是抓一把花生来吃,权当看戏。
这时人群后方有一辆马车停下,下来的竟是赵秦娘。
「秦娘来了!」人们纷纷叫道。
眼见越来越热闹,卖瓜子的小贩连忙叫家人回去补货。
小芷听见后,忧心忡忡地看向童依瑾,就见她眼神倏地一暗,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她知道,赵秦娘还是让姑娘失望了。
老百姓们也都看着赵秦娘,她一身白衣,眉目似画,小腹微凸,眼眶微肿,显然才哭过不久。
这场景真诡异,记得不久前,林珊珊为了唐老夫人,在她住的院门前哀哀哭泣要她回去侍疾,是童依瑾帮她把人赶走的,眼下她却是走到唐老夫人身边,朝着童依瑾跪了下来。
众人议论声更大,有质疑、有不平、有愤怒,吵嚷纷纷。
这些年来,童依瑾有多护着赵秦娘可谓众所周知,如今赵秦娘却跪了她,难道这中间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惊人内幕?
「秦娘,妳跪我家姑娘什么意思?」小芷怒不可遏地走到她面前质问。
赵秦娘哽咽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童依瑾,「我……依瑾,请妳放了夫君吧。」
「秦娘,我的好媳妇啊,还有珊儿呢,妳可不能忘了她,她肚里也有书丞的孩子,书丞有多期待她肚里的孩子妳也知道,妳肚里是女娃,她肚里的可是男娃儿啊。」唐老夫人紧握她的手,泪如雨下。
赵秦娘喉间苦涩,她无法反驳,正如婆母说的,大夫说她这胎是女儿,林珊珊肚里的是男孩,夫君的确欢喜,还跟她说,日后他有儿有女,此生无憾。
「依瑾,请妳也放了林姨娘……」她咽下喉间酸涩,再次向她请求。
「秦娘,这话妳怎么说得出口!妳不知道原因吗?妳要姑娘放的是害姑娘的坏人,不仅算计小朱子,还要占姑娘便宜啊!」小芷气得朝她怒吼。
「童姑娘又没事,而且得饶人处且饶人,妳不知道吗?」唐老夫人出言反驳小芷。
赵秦娘低下头,咬着唇,不敢去看童依瑾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自私,可是她不能让夫君死在私牢,否则她该怎么办?孩子又要怎么办?
「秦娘,妳跟我回去!」赵焱的声音突然高高响起。
众人顺着声音来处,就看到赵焱挤过人潮,快步来到赵秦娘身边,要拉她起身,但赵秦娘急急摇头,不肯起身。
「我不要!哥哥,我要求依瑾放……」
「妳疯了,谁对妳好,对妳不好,妳不清楚吗,妳怎么能这样对童姑娘?」赵焱难以相信的瞪着她。
「我知道夫君不对,可是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他啊,呜呜呜……」赵秦娘还是痛哭起来。
童依瑾眼眶酸涩,也有点想哭,不提一起长大的江凤,在这异世,她就认赵秦娘是挚友,虽然她脆弱如菟丝花,但那张脸始终让她无法放下,可原来她做得再多,也抵不过赵秦娘心心念念的夫君。
赵焱看到她失望、伤心的神情,急着说:「童姑娘,秦娘现在有些魔怔,妳不要理她,我马上带她走,唐书丞跟林珊珊是咎由自取,既然有心算计,就得承担后果。」
他要将赵秦娘强拉起来,又怕伤到她肚里的孩子,一时间竟是满头大汗。
唐老夫人可没有顾忌,她用力推了他一把,若不是赵焱把手放开,赵秦娘都要跟他一起摔地了,他还没吼人,唐老夫人就气急败坏的指着他怒骂,「你想趁机做什么?谁不知你那龌龊心思,我儿子死了,你刚好可以得到秦娘!」
「妳胡说!」他恼羞成怒的驳斥。
「就是,别以为……」
两人唇枪舌剑,再加上路人的议论声,整个瑾园前面吵吵闹闹的。
「够了!全都给我闭嘴!」童依瑾咆哮道。
一时间所有人静默,童依瑾憋着满肚子怒火,看着赵焱,「秦娘不是孩子了,她肚里的孩子才是孩子,她有丈夫、有婆母,她需要的从来不是你,你就别再自作多情,惹人嫌。」
赵焱双手握拳,明白她说的都是真话,但他就是放不下赵秦娘,不只是因为爱情,还有她父母养大他的恩情。
童依瑾这一席话有部分也是对自己说的,眼下,她直视着哭得不能自已的赵秦娘,她身后的王嬷嬷及千喜想扶她起来,她就是不肯。
见状,童依瑾嗤笑一声,是啊,没求到她点头,怎么能起来?自己如今不就像个欺侮孕妇跟老太太的超级恶霸。
「赵秦娘。」她淡淡的开口。
赵秦娘一愣,睁着泪眼看向童依瑾,她从未连名带姓的喊过她,这些年,两人情同姊妹,每每她受欺侮,一定都是她挺身相助,只是自己一次次退让,一次次让她失望,直到后来,她被卖到青楼,虽然救了她,但她也没有主动去找过自己……
「妳从搬到颖桥的小院后就不曾踏出院子,如今为了妳的夫君,妳终究有勇气踏出来了。」童依瑾说着就笑了,但赵秦娘突然觉得她的笑好疏离、好淡漠,让她有些害怕。
「依瑾?」
「妳还是叫我童姑娘吧,我会放了妳要的人,但从今而后,在场的父老兄弟姊妹,包括唐老夫人、赵大哥,你们做个见证,赵秦娘的事,本姑娘一概不再理会,在本姑娘面前,也别再提及他们一家老小的事,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了。」语毕,她向大家抱手一揖。
众人明白,她以后再不会帮赵秦娘了。
赵秦娘脸色苍白,泪眼模糊,「依瑾……」
「童姑娘……」赵焱知道童依瑾是太失望,心寒了。
童依瑾神情淡漠地看向小芷跟宁晏,「你们带这对婆媳到私牢找夏杰领人。」说罢,她转身走进院子,再不理会身后一切。
小芷臭着脸走到一脸兴奋的唐老夫人面前,斜眼对赵秦娘道:「走啊,妳们演的烂戏,我家姑娘不愿再伤眼睛看了,别在这里碍眼。」
「我……」赵秦娘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时间宝贵,我们不像我家姑娘,心肠软,对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付了大把时间及精力,最后还被反咬一大口。」宁晏的脸也很臭,说的话更难听。
赵秦娘哽咽,泪又流下。
「妳的眼泪对我们没效,看来……对另一个人也没效了。」小芷突然笑了。
赵秦娘就着她的视线转向赵焱,这才发现他的神情也与过往不同,她忐忑的喊了声,「大哥。」
「别叫我,童姑娘说得对,我是自作多情惹人嫌。」他苦笑着自我调侃。
她眼眶一红,「大哥……」
「妳是大人了,妳肚里的孩子需要妳照顾,妳需要学着长大,我会离开这里,赵家的一切都留给妳,不对,那原本也不是我的,以后,妳好好照顾自己跟孩子吧。」赵焱闷闷的说了这句话,转身离开。
赵秦娘直觉想追上去,但唐老夫人立即拉住她的手,瞪着她道:「我儿子还在牢里受苦,妳还跟那不知何人生的野种说那么多话做什么?赶紧去救人啊。」
赵秦娘一想到夫君,连忙又去看小芷跟宁晏,两人都已先上了马车,宁晏更是驾车就走,见四周百姓仍对她们婆媳俩指指点点,心中莫名羞惭,连忙上了另一辆马车,躲避这些充满批判的目光。
主角散了,交头接耳的老百姓也渐渐散去。
瑾园内,童依瑾步伐沉重的回到工作坊,但看着仿画,她没心情工作。
江霁要求她做到零瑕疵,可依她现在心乱如麻,绝对办不到,索性放下画笔,细细打量起这幅画作。
这幅画绝不是什么名家之作,构图更怪,在两行诗词的右下方突兀的画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认真说来,画工并不精致,甚至称得上稚拙,颇像孩子手笔,但这字却是龙飞凤舞,笔随心走,绝对是个狂草大家,以至于她无法认出所有的字,只能勉强猜出两三字。
这字与画很有可能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家伙的作品,若要说有什么特别,只能说纸张,这是用檀树皮和稻秆等原料制成的宣州宣纸,以细密均匀、经久不变色的特质出名,曾被列为贡品。
思及此,她柳眉一拧,难道又与陪葬品有关?
但就算她有任何疑问江霁也不会透露半句,从始至终,他要的从来是她的服从,多余的就不必多问。
她突然觉得可悲,没错,打破砂锅问到底干啥?这一世还有前世,不都一样?她干一样的活儿,不停的干活,只有一个能聊天的闺蜜,穿越后,一个闺蜜被送到京城,一个伪闺蜜则没了,小芷跟宁晏待自己虽好,但两人总严守主仆之分,无法放在一个平等位置上交心。
这是穿越而来的她无力改变也改变不了的,最终,她还是一个人,不、不对,还有小朱子……他算一个吧?不,也不是,小朱子伤好了,一样要走人的。
突然间,她觉得心很空,身体也有点冷,她想见他,汲取点温暖也好,或者直接办了他,如果能生一个跟他一样漂亮的小娃娃,一定很萌,她也就有了家人,在这异世,她就不是一个人了。
童依瑾觉得她一定是伤心到疯了,思绪混乱的往朱礼尧的屋里去。
朱礼尧仍然趴卧在床上,但身上的伤已好许多,见她神情不太好,便问:「唐老夫人闹完了?」
她点点头,突然看了床上一眼,连鞋子都没脱就上床躺在他身边,正确的说,是贴着床缘躺平。
他顿时吓了一跳,「妳干什么?」
见他这么惊惶反应,她心情更差,蛮横开口,「就是累了,想小睡一下。」
「妳在我这里小睡?男女授受……」
她大翻白眼,没好气的打断他的话,「你后背我都看光了,也摸了多少把,你跟我说授受不亲有意思吗?再说了,就躺着而已,还是你以为我会禽兽不如的对一个后背受伤的你霸王硬上弓?我就这么饥不择食,我只是……」
梗在喉头「想取个暖,不想一个人」等字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抬起手臂盖住酸涩泛泪的眼眸,努力咽下喉间酸涩,刻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昨晚忙仿画,没睡多少,刚刚外头又大闹了一场,你就别吵我,我睡了啊。」
「妳!」
他凝睇着她,脸上也有他自己都不知的宠溺跟无奈。
谁能相信,堂堂朱家少主的床这么好上?隐身在周围的暗卫有不下二十人,谁有异心,往往还没进屋就被解决了,但在这里,他不是朱家少主,自然也没有二十名暗卫。
突然间,他发现她手肘压着的眼睛滑下一道水光。
「妳哭了?」他想也没想就拉开她的手,可不就是哭了?他眸光一沉,「谁欺负妳?」
她挤出笑容,「谁敢欺负我?打哈欠掉眼泪很正常吧,没知识!别吵我了。」她再次将手臂横放在眼睛上。
他知道她是真哭了,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委屈,让这么要强的她也流泪了,只是,怎么她哭了,他的心也这么难受?
想到上回她想偷香,如果让她占点便宜,她的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他深吸口气,僵硬的伸出手,轻轻的抱住她。
她身子一僵,但没有推开他的手,只是泪水掉得更凶了。
这家伙这时候演什么暖男,姊的玻璃心正脆弱,泪水止不住啊。
感受到她的抽噎及难过,朱礼尧稍微移动身子,微侧身,动作极轻柔的将她拥入怀里,就听到她含糊的声音带着哽咽—
「是你主动抱我的喔。」
他轻声回答,「是。」
他的胸膛很温暖、很厚实,是她正需要的,心头难受的感觉渐渐消失,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后,她眼皮越来越沉重,到后来还真的睡着了。
他低下头看着柔顺的窝在他怀里的小人儿,久久,久久……